午后的日头少了些烈，风里裹着竹架上草药的淡香。鹿筱正帮婉姨把晾透的薄荷收进陶罐，就见敖翊辰扛着个竹筐从院外跑进来，筐底磕着石板地“哐当”响。
“筐借来了！”他把竹筐往地上一放，拍着胸脯，“李婶家这筐结实得很，装半筐石头都压不垮。”
萧景轩从柴房出来，手里捏着把小柴刀——刚把松树苗边的杂枝修了修，刀身还沾着点绿沫。“不急着走。”他往灶房瞥了眼，“婉姨蒸的绿豆糕该凉透了，装几块带着路上吃。”
婉姨正从陶盘里捡绿豆糕，方方正正的小块，表面撒了层细白糖，咬一口能掉渣。“刚晾好的，甜不齁人。”她往小竹盒里装了十好几块，塞给鹿筱，“给翊辰留两块就行，多的你俩分着吃。”
敖翊辰凑过来想捏一块，被婉姨拍开手：“路上再吃！这会儿吃多了，等下捡石头没力气。”他撇撇嘴，却还是乖乖扛起竹筐，“走啦走啦！去晚了好看的石头都被别人捡走了！”
河边离药坊不算远，过了石桥再走半里地，就能听见水声。刚到河沿，鹿筱就被水边的景致勾住了脚——清凌凌的水往远处淌，底下的鹅卵石看得清清楚楚，有白的像雪，有红的像胭脂，还有带黑纹的，像水在石上描了几笔山水。
“快看那个！”她拽着萧景轩往水边跑，指着块巴掌大的石头，“上面的纹像不像云？”
那石头是浅灰的，表面洇着层淡白的纹，弯弯绕绕的，真像朵飘着的云。萧景轩蹲下身，伸手把石头从水里捞出来，石面被水浸得润润的，纹路更清楚了。“是好看。”他把石头递给鹿筱，“先放筐里，等下再挑。”
敖翊辰早脱了鞋踩进浅水里，裤脚卷到膝盖，正弯腰扒拉水底的石头，溅起的水花沾了满腿。“我这有块圆的！”他举着块拳头大的白石头喊，“光溜溜的，压咸菜准合适！”
婉姨要的压缸石不用挑花纹，只要圆溜结实就行。敖翊辰捡得兴起，没多久就装了小半筐，全是磨得发亮的鹅卵石。鹿筱蹲在水边，专挑带纹路的，手里攥着块青灰色的，石上有道斜斜的白纹，像雨丝落在水面上。
“景轩你看这个。”她把石头递过去，“要是摆在青瓷碗边，会不会像下雨？”
萧景轩接过石头看了看，又往院墙边那只碗的方向想了想——碗里的雏菊白白嫩嫩，配上这“雨丝石”，倒真有几分情趣。“正好。”他嘴角弯了弯，“等回去找块木板，把石头垫在碗底下。”
水边的风比院里更凉，带着水汽往人身上钻。鹿筱蹲得久了，指尖被水浸得发白，刚想站起来揉揉腿，就见萧景轩往上游指了指：“那边水浅，说不定有带花纹的石板。”
上游的水确实浅，刚没过脚踝，水底铺着层薄石板，有的被水冲得发亮。鹿筱踩着水往前走，忽然被块半大的石板绊了下——那石板埋在泥里，只露个角，角上竟有圈淡青的纹。
“这儿有块大的！”她蹲下来扒石板边的泥，“好像埋得不算深。”
萧景轩也走过来帮忙，两人指尖抠着石板边，慢慢往上抬。石板不算重，就是沾的泥多，一抬起来，泥水“哗啦”往下掉，露出底下的纹路——竟是圈圈叠叠的，像水波漾开的痕，青的、白的、淡褐的混在一起，比画的还匀净。
“这纹路真好看！”鹿筱眼睛亮了，“能当小桌子用了！”
“正好给你那青瓷碗当台子。”萧景轩把石板立在水边，让水冲掉泥，“等晒干了，边缘磨磨就不扎手了。”
敖翊辰也凑过来看，见石板上的水波纹，咋舌道：“比镇上画坊卖的画还好看，这石头是成精了吧？”
几人又捡了会儿，竹筐里渐渐满了——底下是敖翊辰捡的压缸石，上面摆着鹿筱和萧景轩挑的花纹石，最顶上压着那块水波石板。太阳往西斜了斜，水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萧景轩拍了拍手上的泥：“该回去了，晚了灶房该烧火做晚饭了。”
往回走时，敖翊辰扛着竹筐，脚步却比来时沉了不少，嘴里嘟囔着“早知道不捡这么多”，却还是把筐杆往肩上又挪了挪，生怕晃掉了石板。鹿筱跟在萧景轩身边，手里捏着块带云纹的小石头，石面被体温焐得温温的，比揣了块暖玉还舒服。
刚进院门，婉姨就迎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块布擦手：“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在河边摸鱼呢。”她往竹筐里看了眼，见满筐的石头，笑了，“翊辰这孩子，还真捡了满筐？”
“可不是嘛。”敖翊辰把竹筐往石桌旁一放，往石凳上一坐，揉着肩膀，“不过那石板是真好看，等摆上青瓷碗，保准全院最雅致！”
萧景轩把水波石板抱出来，放在院墙边的空地上——正好在木槿苗旁边，离青瓷碗不远。石板被水浸得润，纹路在夕阳下泛着光，真像一汪没干的水。鹿筱把青瓷碗抱过来，轻轻放在石板中间，碗沿的补痕挨着石板的水波纹，倒像碗里的清水漏了出来，顺着石板往下淌似的。
“真好看。”婉姨也凑过来看，“比镇上买的花架子还合心意。”
敖翊辰也忘了累，蹲在旁边看了半天，忽然说：“要不咱再找些小石子，围着石板摆一圈？像河边的石子滩似的。”
“成啊。”鹿筱从竹筐里捡了几颗圆溜的小石子，往石板边摆，“摆匀点才好看。”
正摆着，灶房飘来晚饭的香——是婉姨炖的冬瓜排骨汤，汤香混着冬瓜的清甜味，勾得人肚子直叫。婉姨拍了拍手：“先吃饭！石子明天再摆，汤要凉了。”
饭桌就摆在石桌旁，夕阳把光斜斜地打过来，落在青瓷碗和石板上，又映到汤碗里，汤里的油花晃了晃，竟也带着点水波纹。鹿筱舀了勺汤，喝进嘴里暖乎乎的，看萧景轩正往她碗里夹排骨，又看院墙边的石板和碗，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石板上的纹，看着没章法，却藏着巧劲——风一吹，水一淌，就慢慢磨出了最合心意的模样，温吞又妥帖。
吃完饭时，月亮已经挂上竹架了。萧景轩帮着收拾碗筷，鹿筱蹲在院墙边，借着月光看青瓷碗——碗里的雏菊好像也睡着了，花瓣耷拉着，石板上的水波纹在月光下泛着淡白的光，像谁把星星的影子拓在了石头上。
“明天把薄荷晒得再干点，泡杯茶放在石板上。”萧景轩走过来，站在她身边，“说不定风一吹，连茶都带着花香。”
鹿筱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眉骨上，软乎乎的。她点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青瓷碗的沿——温的，像刚被人捧在手里焐过似的。院外的水声远远传来，混着虫鸣，倒比任何曲子都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