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城郊的碎石路,发出沉闷的声响。鹿筱扶着云澈澜靠在车壁上,他眉心的青黑虽淡了些,呼吸却仍浅,方才那半瓶薄荷膏只解了表层迷药,要彻底清毒还得回府煎药。她指尖掠过他腕间——那里竟有道极细的红痕,不像是绳索勒的,倒像是被什么细韧的东西缠过,沾着点不易察觉的银粉。
“鹿姑娘,”车外传来夏凌寒的声音,他掀开车帘时带进些晚风,吹得车中旧毡子微动,“方才搜静心庵后墙,在柴堆下找着个这东西。”他递进来个巴掌大的木盒,盒身雕着半朵山茶,正是苏婉儿账册上那印记的模样。
鹿筱接过木盒,指尖刚触到盒盖,就觉盒沿硌手——竟是暗格。她用铜刀撬开夹层,里头掉出片碎玉,玉上刻着个“陈”字,边缘还沾着点干涸的墨,和纸团上的墨色一般。夏凌寒凑过来看:“陈侍郎?当年他抄家时,家产里确有套玉牌,说是传家宝,后来不知所踪。”
鹿筱捏着碎玉转了转,玉角尖锐,倒像是从整玉上硬生生掰下来的。她忽然想起了尘师太手腕上的月牙疤——前几日在太子府偏院见过个老嬷嬷,给太子妃送汤药时挽过袖子,手腕上也有这么块疤,当时只当是寻常旧伤,此刻想来,那嬷嬷眉眼间竟和了尘有几分像。
“夏太子,”鹿筱把碎玉塞回盒中,“太子府里负责煎药的嬷嬷,近来可有换过?”
夏凌寒愣了愣,随即道:“上月太子妃说原来的张嬷嬷手脚慢,换了个姓刘的嬷嬷,说是她母家送来的人,手脚利落。怎么了?”
鹿筱没说话,只掀开帘子往车外看。此时已近黄昏,官道旁的老槐树枝桠交错,投下斑驳的影,远处村落里飘起炊烟,混着隐约的犬吠,倒显得格外静。可她心里却发沉——能把云澈澜从太子府劫走,还在府里安插了眼线,这陈先生的手,怕是比她想的伸得更长。
马车刚到太子府侧门,就见洛绮烟站在石阶下,手里攥着件青布衫,见鹿筱下车,快步迎上来:“你可回来了!方才去你住处,见窗台上放着这个,不是你的东西吧?”
那衣衫是粗布做的,袖口磨破了边,正是方才墙后那人穿的样式。鹿筱接过翻了翻,衣襟内侧缝着个小布包,拆开来看,竟是半张药方,上面写着“血竭三钱,乌头五分”,墨迹晕得厉害,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蛇形。
“这是……”洛绮烟凑过来看,忽然低呼,“这蛇形记号,我在风若琳留下的旧物里见过!她当年救过个卖药郎,那人给她的谢礼上就画着这个。”
鹿筱心口一跳。风若琳是蛇妖,寻常卖药郎怎会用蛇形记号?她忽然想起云澈澜中的迷药——那药里混了种罕见的蛇涎草,寻常毒方里不会用,除非是懂药理的妖,或是和妖打过交道的人。
“刘嬷嬷在哪?”鹿筱转身就往府里走,脚步急得带起风。夏凌寒见状,立刻吩咐侍卫:“去煎药房找刘嬷嬷,就说太子妃身子不适,让她来前厅回话。”
穿过两道回廊,就见煎药房的烟囱还在冒烟。鹿筱刚要推门,就闻见股焦味,推门进去时,正见个老嬷嬷背对着门,往灶里添柴,灶上的药罐翻在地上,黑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竟和云澈澜中的迷药气味一样。
“刘嬷嬷。”鹿筱轻声唤了句。
老嬷嬷猛地回头,正是那日给太子妃送药的人。她看见鹿筱,眼神慌了瞬,手往围裙里藏,却掉出个东西——正是片沾着银粉的细麻绳,和云澈澜腕间的红痕对上了。
“你是谁?”鹿筱往前走了两步,铜刀在袖袋里握紧,“静心庵的了尘师太,是你什么人?”
老嬷嬷脸色煞白,忽然往灶后跑,那里竟有个暗门,刚推开条缝,就被赶来的侍卫按住。夏凌寒上前,从她围裙里搜出个瓷瓶,打开闻了闻,眉头紧锁:“这是宫里秘制的迷药,只有内务府能领,你怎么会有?”
老嬷嬷咬着唇不说话,忽然往灶上撞去,却被鹿筱拽住胳膊。鹿筱盯着她手腕上的月牙疤:“你儿子是不是叫陈安?当年陈侍郎抄家时,有个幼子被奶妈带走,化名陈安,后来成了药商,对不对?”
这话一出,老嬷嬷浑身一颤,眼泪掉了下来:“是又怎样?陈家遭人陷害,满门抄斩,就剩我儿一条命!苏婉儿当年拿着账册要挟我儿,逼他交出陈家传下来的玉牌,她死有余辜!”
“所以你们劫走云澈澜,是为了拿账册换玉牌?”鹿筱追问,“那账册上记的假血竭,是不是你们卖的?”
老嬷嬷刚要开口,忽然眼神一僵,嘴角流出黑血,竟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侍卫想救,已来不及。鹿筱蹲下身,见她手里攥着半块玉,正是和方才那碎玉配对的另一半,合起来是朵完整的山茶,花心刻着个“琳”字。
“琳……”鹿筱喃喃出声,忽然想起风若琳的名字,“风若琳当年救的卖药郎,就是你儿子陈安?”
老嬷嬷没再说话,眼睛瞪得圆,像是有什么未了的事。夏凌寒叹了口气:“把人抬下去吧,好好安葬。”侍卫抬人时,鹿筱瞥见老嬷嬷的鞋底,沾着些青绿色的粉末,竟是静心庵后墙的青藤汁——她果然去过那里,还是带着云澈澜从暗门走的。
洛绮烟扶着鹿筱站起来,低声道:“陈安既然和风若琳认识,说不定知道她当年被害的真相。风若琳死在萧景轩手里,可萧景轩那时候根本不懂妖术,会不会是陈安在背后……”
鹿筱没说话,只看着灶上的药罐。药汁里除了蛇涎草,还有种淡淡的槿花香,是她常用的药膳香料。这嬷嬷竟在模仿她的药味,想把迷药的事栽赃到她头上。
“夏太子,”鹿筱转身往外走,“麻烦你派人查陈安的下落,他既然和风若琳有关,说不定还知道苏婉儿的死因。另外,太子妃身边的人,得重新查一遍,怕是不止刘嬷嬷一个眼线。”
夏凌寒点头:“我这就去办。你也累了,先去看看云澈澜,药我让太医盯着煎了。”
回到云澈澜的住处,屋里已飘着药香。太医刚把药碗递过来,鹿筱接过,正要喂他,却见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陈安……”他声音还虚,却抓着鹿筱的手,“别查他……危险……”
鹿筱一愣:“你认识他?”
云澈澜咳了两声,嘴角泛白:“当年我查陈侍郎的案子,见过陈安……他身边有个戴银面具的人,会妖术……风若琳的死,可能和那人有关……”
戴银面具的妖?鹿筱心里咯噔一下。她忽然想起洛绮烟说的,风若琳救过的卖药郎,那人总戴个斗笠,看不清脸。难道陈安身边的银面具人,就是害死风若琳的真凶?
正想着,就见窗外闪过个黑影,快得像风。鹿筱猛地起身,追到窗边时,只看见院墙上落着片青藤叶,叶上沾着点银粉,和刘嬷嬷麻绳上的一样。
那人竟还在太子府里。
鹿筱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云澈澜,他又闭上了眼,眉头却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她攥紧手里的铜刀,心里清楚——陈安没找到,银面具人没露面,这盘局,才刚揭开一角。而那本账册里藏的,怕是不止陈侍郎的旧案,还有风若琳被害的真相,甚至……和她自己的身世有关。
夜风从窗缝吹进来,带着药香和淡淡的槿花香,却让人浑身发冷。鹿筱看着院外的黑暗,忽然觉得,那个戴银面具的人,说不定此刻就在暗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