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我大宁太祖皇帝,创业艰难,唯贤是举、唯才是用,西征北伐,驱逐暴夏,乃复神州清明。
而今嗣帝,失德纵欲,废嫡立幼;重用阉党,远离忠正;奸佞贼子,窃移神器;欺压良善,鱼肉俗民。
朝纲不举,朝议不行;天灾频现,人祸涌出;国运衰颓,仙神移目;社稷崩塌,祭祀荒废。
今祸迫予躬,实欲求生,不得已也。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天下,乃行靖难之举,实万不得已之途,望四方万民,共体天心,早识顺逆。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临安西郊,点将台高筑。
十丈高的土台以五色土夯实,上铺猩红毡毯。
台分三层,最高处设香案,供奉天地神只牌位。
台下,旌旗猎猎,遮天蔽日。江浙、闽福、赣东三地抽调的精锐,按天策、海龙、靖安三营序列,列成森严方阵。
玄甲如林,刀枪曜日,数万将士肃立无声,只有战马的嘶鸣和旗帜在风中翻卷的烈烈之声,汇聚成一股沉默而压抑的惊雷,在初夏的晴空下滚动。
吉时已到。
「东唐王」李航,身着黄色蟠龙衮服,头戴九旒冕冠,在「王府长史」谢明思及一众心腹文武的簇拥下,缓步登上点将台最高层。
他步履沉稳,面色肃穆,目光如电,扫视着台下无边无际的钢铁洪流。这一刻,他不再是蛰伏东南的郡王,而是即将搅动天下风云的枭雄!
司礼官展开一卷明黄绢帛,声如洪钟,将那道字字如刀、早已传檄天下的“靖难”檄文,再次高声宣读:
“昔年我大宁太祖皇帝,创业艰难,唯贤是举、唯才是用,西征北伐,驱逐暴夏,乃复神州清明…”
檄文历数正元帝黄晟“失德纵欲、废嫡立幼、重用阉党、远离忠正、朝纲不举、朝议不行、天灾人祸、国运崩溃、祭祀荒废”等九大罪状,最后发出震天怒吼:
“今祸迫予躬,实欲求生,不得已也。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天下,乃行靖难之举,实万不得已之途,望四方万民,共体天心,早识顺逆。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檄文宣读完毕,点将台下,数万将士齐声山呼:“奉天靖难!清君侧!安天下!奉天靖难!清君侧!安天下!” 声浪如海啸般席卷四野,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李航眼中精光爆射,胸中豪情激荡。他上前一步,接过谢明思奉上的金盘玉壶,将醇香的美酒洒于香案之前,祭告天地。随即,他霍然转身,面向三军,声音灌注气力,清晰地传遍全场:
“将士们!奸佞当道,君侧蒙尘!天下板荡,民不聊生!本王上承天命,下顺民心,今日誓师,北上靖难!涤荡妖氛,还我大宁朗朗乾坤!”
他目光如炬,点向肃立台前的三位重将:
“天策营营主周俊!”
“末将在!”周俊跨前一步,甲胄铿锵,声若洪钟。
“本王加封尔为「天策将军」!统率陆师精锐,为我靖难先锋!山水无阻,兵马无当!荡平前路一切阻碍!”
“末将周俊,领命!必不负王爷重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海龙营营主欧荃!”
“末将在!” 欧荃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
“本王加封尔为「海龙将军」!总掌所有水师舰船!控扼江海,保障粮道!阻敌于波涛之外!”
“末将欧荃,领命!东海波涛,唯我称雄!王爷所指,片帆不留!”
“靖安营营主谢明思!”
“属下在!” 谢明思虽未着甲,一身文士袍在风中猎猎,眼神却锐利如鹰。
“本王加封尔为「靖安将军」!总督已占诸省防务、粮秣转运、地方安靖!稳固后方,支援前线!若有宵小作乱,先斩后奏!”
“属下谢明思,领命!必保王爷后方无忧,粮道畅通!”
三大主力营主受封将军,气势如虹!
李航目光扫过,继续点将:
“米吉!”
“末将在!” 一位面容冷峻、眼神如毒蛇般阴鸷的将领出列。
“本王加封尔为「护翼将军」!专司情报刺探、敌后袭扰、清除奸细!为本王耳目爪牙,护大军之翼!”
“末将米吉,领命!王爷剑锋所指,无所不行!”
“叶亓!”
“末将在!” 一位身材精悍、目光如电,腰间悬着长短双刀的将领应声而出,自从收编入东唐麾下,叶亓和他的将士们总算是告别了海上漂泊饥渴难耐的日子,而今又要出山为战,自是神情激昂。
“本王加封尔为「定波将军」!统领本部精锐,抽调部分水师,专责奔袭、穿插、破袭敌后要隘!又如定海神针,平息后方波澜!”
“末将叶亓,领命!纵是刀山火海,末将亦为王爷踏平!”
最后,李航的目光,落在了侍立在自己身侧,一身亮银麒麟铠、英气逼人、眼神中燃烧着炽热野望的次子李逸身上。
“李逸!”
“儿臣在!” 李逸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李航亲手接过侍从捧着的黄金虎符和象征主帅权威的黄色令旗,郑重地交到李逸手中:
“本王命尔为「中军将军」!总督靖难大军,节制诸军!代本王行令,号令三军,直捣黄龙!此去,当以雷霆之势,扫清寰宇!勿负本王之望!”
“儿臣李逸,领命!!” 李逸双手高举虎符令旗,霍然起身,面向三军,年轻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响彻云霄:
“三军听令!奉天靖难!清君侧!安天下!兵锋所向,挡者披靡!出发!”
“奉天靖难!清君侧!安天下!”
“奉天靖难!清君侧!安天下!”
……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巨大的战鼓隆隆擂响!号角长鸣,声震百里!
「天策将军」周俊率领的先锋铁骑,如同黑色的洪流,率先开拔,扬起漫天烟尘,朝着西北方向,踏上了靖难的征途!「中军将军」李逸的大纛,则在风中猎猎招展,发扬最狂傲的气势!
……
苏州,镇海城官署。
几乎在李航于临安点将的同时,一封沾着汗渍与尘土的八百里加急密报,被「平难将军、奉旨驻军苏州绥靖东南、提调江东军政一切要务大臣」赵佳锐的亲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送进了议事厅。
赵佳锐正与麾下几名核心幕僚和将领,围在一幅巨大的东南舆图前推演。
他身着常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李航近期的频繁调动、物资囤积、尤其是清洗姜家后对淮海的渗透,都像阴云般笼罩在他心头。
“报——!将军!临安…临安急报!” 亲兵声音嘶哑,呈上密函。
赵佳锐一把抓过,撕开火漆封印,目光如电般扫过密报上的文字。
只看了几行,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着密报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感,瞬间席卷全身!
“念!”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身旁的「行军参议」方琛连忙接过,快速扫了一眼,脸色也瞬间煞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临安探报:「东唐王」李航,已于今日午时,在临安西郊筑台誓师!发布‘靖难’檄文,历数…历数陛下十大罪状…宣布北上‘清君侧’!以其次子李逸为「中军将军」,总督大军…先锋已出临安,目标…目标直指…镇江城!”
“砰!” 赵佳锐一拳重重砸在舆图上临安的位置,木屑纷飞。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更有一种面对滔天巨浪的沉重压力。
“好!好一个李航!好一个‘清君侧’!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厅内众人,声音斩钉截铁:
“事急矣!传令!”
“第一!”他指向军师王景略,“王先生,你即刻亲自执笔,拟写最紧急军报!将李航反叛详情、檄文内容、其军力部署及动向,火速呈报永安!言明东南危局,李贼势大,绝非我一部之力可独挡!恳请陛下速调京畿朱大帅部南下增援!
另,请旨严令「淮海巡抚」林仕焘、「淮海戍卫将军」康燕,务必死守淮海,若敢有异动,本将军必先斩之而后奏!千里加急,换马不换人,务必以最快速度送达!”
“属下遵命!”王景略深知事态严重,立刻领命,转身疾步走向书案。
“第二!”赵佳锐的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的镇江位置,“收缩防线!传令步兵各卫所、营寨,除必要警戒兵力外,所有能战之兵,立即向镇江城及沿江重要隘口集结!如瓜洲渡、西津渡等地域,严防死守,依托镇江城防及长江天险,构筑防线!放弃外围所有不易坚守之地,包括…淮海方向的几个前哨!”
说出“放弃淮海前哨”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随即被决绝取代。壮士断腕,势在必行!
「虎贲校尉」杨杰出列,抱拳道:“将军!淮海那几个点,经营不易,若放弃,恐林仕焘…”
“顾不得了!”赵佳锐断然道,“林仕焘首鼠两端,那几个点在他眼皮底下,随时可能成为他的投名状!与其分散兵力被各个击破,不如集中力量守江!执行命令!”
“末将明白!”杨杰凛然领命。
“第三!”赵佳锐的目光投向长江入海口的方向,这是他最关键也是最具魄力的决断。
“水师!东唐其水师主力,短期内绝无能力与我大宁经营多年的东海水师在开阔海域争锋!其所谓‘海龙’,不过是条尚未长成的幼蛟!”
他眼中闪烁着洞察战局的光芒,手指沿着长江水道向上划动:
“李逸小儿,急于建功,其主力必走陆路,沿运河或官道快速北进,力求速战速决,直逼京畿!水路,暂时只是其粮道辅助!欧荃的水师,近期最大作用,恐是护卫粮船,或伺机袭扰我沿江薄弱处!”
前些时日方才得了朝廷任命,新任「东海将军」的韦扬波眼睛一亮:“将军的意思是?”
“令!”赵佳锐声音铿锵,“「东海将军」韦扬波!”
“末将在!”
“命你即刻率领东海水师主力,放弃外海巡防!所有大型战船、火攻船、哨船,悉数调入长江!以瓜洲、京口、江阴为核心,沿江布防!
设置拦江铁索,广布火船!依托两岸炮台,构筑铜墙铁壁!给本将军把长江锁死!绝不能让欧荃的一兵一卒,轻易突破江防,威胁我步兵侧翼,更绝不能让其一艘粮船,安然输送!”
“末将领命!必叫那‘海龙’,变作江底困龙!”韦扬波信心十足,东海水师入江,他就是这千里江防的主宰!
“第四!”赵佳锐看向「行军参议」方琛,“方琛,你负责协调粮秣军械,向镇江城一线集中!同时,派出所有精干哨探,深入敌后,务必掌握李逸主力确切动向!尤其是其进攻配置、粮草囤积点。还有,迅速联系「署理长江总督」李晋骋,请他调拨中游兵力来援。”
“属下明白!”方琛肃然领命。
“诸位!”赵佳锐环视厅内,目光如炬,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李航反叛,东南震动!朝廷能否渡过此劫,我部首当其冲。
镇江城,便是国门!长江,便是最后的屏障!此战,关乎国运,关乎我等身家性命!望诸位同心戮力,与赵某人…共守国门。人在,江防在!城亡…人亡!”
“愿随将军死战!人在江防在!城亡人亡!”
厅内所有将领幕僚,无不热血沸腾,齐声怒吼。一股悲壮而决绝的气氛,弥漫开来。
命令如同离弦之箭,迅速传达下去。镇海城至镇海城一带瞬间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号角声、传令声、兵甲碰撞声响成一片。庞大的东海水师开始拔锚起航,如同钢铁巨龙,逆流而上,驶向那即将成为炼狱的长江水道。陆路上,烟尘滚滚,各部兵马正火速向镇江城方向集结。
赵佳锐独自走到官署最高的了望台,凭栏远眺。
东南方向,仿佛能看到临安点将台的烟尘。
一场决定帝国命运的巨兽碰撞,已然拉开序幕。而他,便是这第一道闸门的守闸人。手中剑柄,已被汗水浸湿。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刀锋,投向那波涛汹涌的长江。
‘李航…放马过来吧!想进这长江,先问过我老赵手中的刀,和我大宁儿郎的命!’
“报!将军,「淮海布政使」袁凯及其家眷失踪!”
“他娘的,忘记这人了,早应该控制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