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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西山,将小风坡染上一层温暖的橘色,但村中的寂静却让这份温暖显得有些寂寥。风少正独自坐在自家院中那布满灰尘的石阶上,望着荒芜的庭院出神,李叔那惊恐的“天煞孤星”四个字和眼前破败的景象,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心间。

就在这时,隔壁院墙头上,一个硕大的脑袋猛地探了出来,脸上洋溢着与周遭沉闷气氛格格不入的、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

“阿正哥!阿正哥!”王洛的声音洪亮,瞬间打破了黄昏的宁静,“快过来!娘把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了!”

风少正抬起头,看到王洛半个身子趴在墙头,脸上蹭了些许灰土,笑容却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驱散了他心头的些许阴霾。

“就来。”风少正应了一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快点啊!伍大哥都喝上水了!”王洛催促着,笨手笨脚地从墙头缩了回去,墙那边传来他落地时“咚”的一声闷响和一句含糊的“哎哟”。

风少正微微摇头,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他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走向隔壁。王洛家院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熟悉的炊烟气息和温暖的灯光,与他一墙之隔的冷清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刚踏进王洛家那熟悉的院门,王婶正端着一盆刚出锅的馍馍从灶房出来。她抬头看见风少正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了一般,手里的盆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腾腾的馍馍滚了一地。

“少……少正?!”王婶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眼睛瞬间就红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她像是完全没看见地上的狼藉,也顾不上拍打沾在围裙上的面粉,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将还有些怔忡的风少正紧紧、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那拥抱的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绝望的狂喜和心有余悸的后怕。王婶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压抑了三年的担忧、恐惧和思念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哽咽的哭声爆发出来:

“少正!我的孩子啊!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她泣不成声,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摩挲挲着风少正的后背,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三年了!整整三年了啊!一点音信都没有……村里、镇上都在传,说双鱼寨……双鱼寨被仇人全烧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啊!婶子这心里……婶子这心里就跟油煎似的,天天晚上睡不着,就怕你们……就怕你们……”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把风少正搂得更紧了,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老天爷啊!你总算开眼了!把我的孩子们送回来了!送回来了啊!”

这突如其来的、炽热如岩浆般的关爱,让风少正瞬间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王婶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自己肩头的衣衫,能感受到她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更能感受到那拥抱中毫无保留的、几乎要将他融化的关切和庆幸。他原本因李叔的话而冰冷的心,仿佛被投入了一个温暖的熔炉,迅速回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他轻轻回抱住王婶,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待他如亲子的长辈,喉头也有些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婶子……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我们……没事。”

王婶哭了好一阵,才稍微平复下来,她用粗糙的手背胡乱抹着眼泪,松开风少正,双手却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上下仔细打量,仿佛要把他刻进眼睛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瘦了,肯定吃了不少苦……”说着,眼泪又涌了上来。

风少正看着王婶红肿的眼睛和脸上深刻的担忧痕迹,心中充满了愧疚。他低下头,声音低沉而真诚:“婶子,是我没照顾好阿洛。当初……应该更谨慎些的。”他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胡说!”王婶立刻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这怎么能怪你!你们能平平安安回来,就是天大的福气!阿洛那小子皮实,跟着你,婶子放心!”她用力拍了拍风少正的手臂,像是要拍掉他所有的不安。

这时,王叔也闻声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一幕,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眼眶也微微发红,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风少正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啥也别说了,进屋!进屋吃饭!”

王洛在一旁看着,眼圈也红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大声道:“娘!你看你,哭啥!我和阿正哥这不是好好的嘛!还成了落剑门的弟子呢!快别哭了,饭菜都凉了!”

王婶这才破涕为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忙不迭地捡起地上的馍馍:“对对对,吃饭!吃饭!少正,快进屋!婶子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

一家人簇拥着风少正走进屋里,温暖的灯光下,之前那点因流言而产生的隔阂和寒意,早已被这滚烫的重逢之情冲刷得无影无踪。伍言站在一旁,看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眼中也流露出深深的动容。

这份质朴而炽热的亲情,是风少正在外漂泊三年后,重新寻回的、最坚实的港湾。王叔也放下烟袋,从屋里走出来,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而真诚的笑容,用力拍了拍风少正的肩膀,手掌粗糙却温暖:“好小子!长高了,也结实了!像个大人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屋,屋里暖和!”

伍言也起身相迎,微笑着颔首致意。

众人进屋落座,小念念被王洛抱在怀里,依旧好奇地偷看风少正。王婶不停地给风少正夹菜,碗里很快堆成了小山:“多吃点,多吃点!你看你,肯定是在外头吃不好!这腊肉是去年冬天腌的,香着呢!还有这鸡蛋,今儿个刚摸的,新鲜!”

风少正看着碗里满满的菜,心中暖意涌动,低声道:“谢谢婶子,够了,够了。”

“够什么够,正长身体呢!”王婶嗔怪道,又夹了一筷子菜。

王叔抿了一口自家酿的酒,看着风少正,语气温和但带着一丝郑重:“少正啊,在外面这三年,不容易吧?宗门里规矩大,人也多,不比咱们这小村子简单。有啥事,别总憋在心里,回家来,跟你叔、你婶,还有阿洛,说道说道。咱是一家人,没啥不能说的。”

这时,王洛一边笨拙地给妹妹喂粥,一边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愤愤不平:“阿正哥,你别理村里那些人瞎嚼舌根子!什么天煞孤星,纯属放屁!都是些没见识的,自己日子过不顺,就爱怪东怪西!你可是落剑门的仙师弟子,比他们强多了!”

王婶闻言,立刻用筷子轻轻敲了下王洛的头:“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咋说话呢!”但随即,她也转向风少正,语气变得柔和而认真:“少正啊,洛儿话糙理不糙。村里人,一辈子没出过这山坳坳,眼界就针尖那么大,听风就是雨。那些陈年旧话,谁提起你都别往心里去。在婶子心里,你跟洛儿一样,都是好孩子。”

王叔重重地点点头,声音沉稳有力:“没错!咱们庄稼人,讲究个实在。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清楚得很。那些闲言碎语,就当是耳旁风,吹过就算了。这个家,永远有你一口饭吃,有你的地方住。回来了,就安安心心的。”

就连小念念,似乎也感觉到大人们在说很重要的事,眨巴着大眼睛,学着大人的样子,把小手里捏着的一块馍馍努力递向风少正,含糊地说:“哥……哥……吃……”

这一家人质朴却滚烫的信任和关怀,像一道坚固的堤坝,将外界那些冰冷的流言蜚语牢牢挡住。风少正感觉心口那团堵着的寒气,渐渐被这股暖流融化了。他低下头,用力咬了一口馍馍,咀嚼着那熟悉的味道,轻声却清晰地说:“叔,婶,阿洛,谢谢你们。我没事。”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回到小风坡后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这饭菜,很好吃。有家的味道。”

伍言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羡慕。他优雅地小口吃着,虽然食物简单,但他尊重这份真挚的情谊。

饭桌上,话题渐渐转向了村子和宣察府的现状。王叔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唉,咱们这宣察府,怕是快有三年没个正经府主了。”

王洛扒拉着饭,抬头问:“为啥?以前不是挺好的吗?”

“听说……”王叔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去,“上一任府主胆大包天,勾结了外面的什么势力,想搞事情,结果被清江城那边发现了……落了个人头落地的下场。自那以后,上面就再也没派新的府主来了。”

王婶接话道,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府衙没人主事,可不就乱套了?现在宣察府里里外外,听说都是一个姓屠的大家族在说了算。他们倒是威风,可哪会管我们这些小村子的死活?”

王叔点点头,继续说:“村里遭了狼灾,一开始还以为府衙会派人来清剿,结果等了好久,连个音信都没有。老村长没办法,大概一年前吧,咬牙带着两个人,说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求援,总不能看着村子被祸害光啊……”

王婶的声音有些哽咽:“可谁知道……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连个信儿都没有。村里没了主心骨,狼祸又越来越凶,家家户户都遭了殃,不是牲口被拖走,就是有人被打伤……李叔家的二小子,去年晚上回来晚了些,就……”她说不下去了,抹了抹眼角。

王洛一拳捶在桌子上,碗筷都震了一下,虎目圆睁:“这帮该死的畜生!等明天我就去山里宰了它们!”

王叔瞪了他一眼:“胡闹!那狼群邪乎得很,数量多,还狡猾!你一个人去送死吗?”他叹了口气,眉头紧锁,“说起来也怪,这狼群闹得这么凶,几乎家家都遭过殃,唯独村东头绸缎庄的赵掌柜家,安安稳稳的,连他家的鸡鸭都没丢过一只。真是奇了怪了。”

这话一出,风少正、王洛和伍言几乎同时停下了筷子,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风少正沉吟片刻,开口道:“王叔,王婶,你们放心,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接了宗门的任务,专门来解决狼患的。既然赵掌柜家如此特殊,明日我们便先去他那里探探情况,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王叔王婶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希望的光芒,连连点头:“好好好!你们有本事,肯定能成!千万要小心啊!”

饭后,风少正帮着王婶收拾碗筷,伍言也礼貌地想要帮忙,被王婶笑着拦下了。小念念似乎终于不那么怕生了,躲在王洛腿边,偷偷瞧着风少正。

夜色渐深,油灯的光芒温暖而柔和。虽然窗外夜色沉沉,狼患的阴影和村长的失踪像石头一样压在每个人心里,但在这小小的农舍里,家人团聚的温情、朴实的饭菜、以及即将展开的行动所带来的微小希望,暂时驱散了部分寒意,留下了一份艰难时世中格外珍贵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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