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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夜色深沉,秋意已浓,长安城浸没在一片清冷的寂静之中,唯有巡夜卫士单调的梆子声偶尔划破长空。然而,在这寂静的表象之下,一股炽热而紧张的暗流正在司徒府及其同谋者的心中汹涌奔腾。

得到了天子刘协那带着颤音却无比坚定的首肯,王允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连日来的忧惧憔悴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光芒所取代。他辞别天子后,并未返回府邸安歇,而是立刻将自己关入了那间更为隐秘的内书房。

书房内,油灯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挂满地图与文书竹简的墙壁上。王允铺开一张长安及周边地区的精细帛图,目光如炬,先是以指节重重敲点了城南一处相对僻静、却又在皇家视野内的空地,随即取过一支朱砂笔,在上面画了一个醒目的圆圈。

他深吸一口气,运笔如飞,在一小片削制极薄的木牍上写下几行隐晦的指令,内容关乎征调可靠工匠、调用特定库藏建材,并强调“务求速成,外观需显隆重,然动静须敛,夜作昼息”。写罢,他用火漆仔细封好,低声唤入如同影子般侍立门外的老管家王福。这位跟随他数十年的老仆,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依旧锐利。

“王福,”王允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将密令递出,“将此令交予大郎,着他亲自督办。所选之人,必是家生子弟或世代受我王氏恩惠者,口风严实为首要。所需物料,从西郊别业库中秘密支取,勿经官署。若有外人问起,便言是为陛下祈福,修筑祭坛。”

“老仆明白。”王福接过木牍,看也未看便纳入怀中,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脚步轻得听不见一丝声响。

处理完“受禅台”这最为关键的一环,王允略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凝重未减分毫。他深知,台观只是死物,要让董卓这条巨鳄咬钩,还需要最诱人的饵料和最完美的说辞。他再次提笔,这次是写给几位掌管星象、礼仪的亲近官员,以及几位暗中投诚、掌管部分京城舆论的士人。

信中暗示,近日当有“祥瑞”现于城南,或为“甘泉涌出”,或为“灵鸟来朝”,需他们适时引导言论,务使“天意眷顾董公”的流言,如同滴入静水的墨滴,悄然在长安士吏阶层中扩散开来。这些信件,皆由不同的心腹,分头秘密送出。

做完这些,窗纸已微微透出青白色。王允毫无睡意,反而精神愈发亢奋。他命人煮来浓茶,静静等待。他知道,另一个关键人物即将到来。

天色大亮后不久,吕布便如约而至。他今日未着全套甲胄,只一身暗纹锦袍,外罩玄色大氅,更显得蜂腰猿背,体魄惊人。他龙行虎步踏入书房,带进一股肃杀的寒气,锐利的目光与王允一触,便已知晓进展。

“司徒公,陛下已然应允?”吕布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奉先,万事俱备,只欠你这阵东风了!”王允上前紧紧抓住吕布的手臂,将他引至内室沙盘旁,那里已粗略堆出郿坞至长安的地形。

“请看,”王允手指沙盘,目光灼灼,“老贼在郿坞,如龟缩壳中。我等需以‘禅让’之名,诱其出巢。你此番前去,言辞神态,至关重要!”

吕布虎目精光四射,盯着郿坞模型,如同盯着猎物的猛虎,沉声道:“司徒公放心,布晓得轻重。该如何说,还请公细细指点。”

两人便在沙盘前,一站便是整整一个上午。王允扮演多疑残暴的董卓,抛出各种可能的疑问与刁难:“为何如此突然?”“陛下身边是否有诈?”“为何是你来报信,而非宫中内侍?”

吕布则对答如流,神态、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义父明鉴,正是因事出突然,天降祥瑞,陛下惶恐,又感义父大德,方有此念。宫中诸公,亦多以为汉祚已终,天命在董。儿臣闻讯,恐他人抢先,夺此拥立首功,故星夜来报!至于细节,陛下言需在未央殿,当着文武百官之面,效仿尧舜古礼,方可彰显天命所归,非是儿戏!”

王允听着,不时颔首,或指出细微瑕疵:“奉先,此处语气可再添三分急切,好似生怕这泼天富贵落入李傕、郭汜之手。”“提及未央殿时,眼神需无比坚定,要让太师相信,此乃朝野共识,非陛下一时之意。”

反复推演直至午后,两人均觉再无破绽。王允看着眼前这位勇冠三军的将军,心中感慨,拍了拍他的肩膀:“奉先,成败皆系于你身。待老贼离巢,进入长安,便是你我为国除害之时!”

吕布单膝跪地,抱拳道:“布,必不辱命!只待老贼入城,便是他的死期!”

送走吕布,王允顾不上歇息,立刻又请来了简雪。在另一间更为雅致隐秘的内室,炉火微温,茶香袅袅,但与室外肃杀秋意形成对比的,是室内同样紧张的气氛。

简雪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曲裾深衣,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了一支素玉簪,清丽的脸庞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明亮而坚定。她与王允对坐,面前几案上铺着一张未央宫的简略布局图。

“小姐,”王允神色凝重,“宫内接应,乃最后一环,亦是关键。陛下虽已首肯,然宫中禁军,多为董卓安插。届时殿上,需有绝对可靠之人,传递信号,保护陛下周全。”

简雪纤指落在图纸上的几处关键位置:“司徒公放心。信号已定,届时陛下掷杯为号。殿外,奉先将军伏甲士于北阙武库。宫内,有几处通道钥匙,我们的人已掌控。一旦事起,可迅速控制宫门,阻隔内外。” 她语气平稳,条理清晰,显然对此已深思熟虑,反复推演过无数次。

王允仔细听着,不时发问:“若董卓带甲士上殿如何?”“若李傕郭汜等人恰在城中,闻讯赶来又如何?”

简雪一一应对:“依制,受禅大典,除侍卫外,大臣不得带兵器甲士上殿。董卓再狂,表面文章亦会做足。至于李傕郭汜,已按计划,由陛下下诏,以犒军、巡视为名,将其支往陇西等地,短期内绝难返回。”

两人又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方案,反复确认了数遍,直至暮色再次降临。王允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胆识过人的女子,心中暗叹简宇有此妹,实乃大幸。

在紧锣密鼓准备的同时,王允亦未忘记争取更多支持。他利用夜间,以品鉴书画、探讨经义为名,秘密邀请了如士孙瑞、黄琬等几位素来忠直且手握部分实权的大臣。在密室中,王允不再完全隐瞒,而是半吐半露,以“天象有变,社稷将倾,唯有力挽狂澜之志士可救”等言词相激,观察众人反应。

见诸人皆面露悲愤,有除贼之意,他便进一步暗示“时机将至,需同心戮力”,得到了众人或明或暗的支持承诺。这一步,是为了在政变成功后,能迅速稳定朝局,避免权力真空引发更大的动荡。

而史阿,在向简雪复命,并获知了全部最终计划后,未作片刻停歇。他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夜行衣,如同彻底融入了长安的夜色。他避开所有大道,专拣荒僻小径,再次发挥其绝世的身手,悄无声息地穿过即将成为风暴中心的长安城,将那份写着“网已张设,只待虎来”的最终密信,带往东方的潼关,带给那位即将率军抵达,完成最后一击的简宇。

长安城的秋风中,寒意愈重。受禅台的基址在夜幕掩护下悄然垒砌;祥瑞的流言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传播;吕布摩挲着他的方天画戟,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简雪凝望着未央宫的方向,默默计算着时辰;王允则彻夜不眠,反复推敲着计划的每一个环节。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大网,已在长安城内外悄然织就,弓已拉满,箭在弦上,只待那一声号令,便要石破天惊。

初冬的寒风掠过潼关巍峨的城垣,卷起阵阵肃杀的尘土。这一日,关东方向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遮天蔽日的旌旗。先是如林的长矛尖端反射着惨淡的日光,随后是如潮水般涌来的步骑大军,甲胄的碰撞声与沉闷的行军脚步声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闷雷,由远及近,震撼着关隘上下每一个士卒的心神。中军大纛之下,一个斗大的“简”字迎风猎猎作响。

关楼之上,李肃、徐荣、华雄三人早已得报,率众将肃立等候。李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甲,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与紧张交织的心情。他看到身旁的徐荣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紧握剑柄的手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而华雄则咧着嘴,摩挲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好战的光芒,低声道:“嘿,主公总算来了!”

大军在关外三里处停下脚步,军容严整,鸦雀无声,展现出极强的纪律性。只见数骑护卫着一人越众而出,直奔关下。来人正是简宇,他并未着华丽铠甲,仅是一身玄色战袍,外罩轻甲,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目光沉静地扫过潼关城头。虽相隔甚远,李肃等人仍能感受到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肃不敢怠慢,立刻下令:“开关!迎主公入关!”

沉重的潼关大门在绞盘的嘎吱声中缓缓洞开。李肃、徐荣、华雄快步下城,率领关内主要将校,趋步上前,在关门处齐齐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末将李肃(徐荣、华雄),恭迎主公!潼关上下,愿为主公效死!”

简宇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利落。他快步上前,亲手一一扶起三人,目光在三人脸上停留片刻,语气诚挚而有力:“三位将军献关之功,宇铭记于心!日后扫清国贼,匡扶汉室,还需仰仗诸位之力!快快请起!”

“谢主公!”三人起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尤其是李肃,更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入得关内,在临时设置的中军大帐中,简宇听取了李肃关于潼关防务、降军整编以及长安方面最新情报的详细汇报。当听到王允、吕布、简雪等人已准备就绪,只待信号时,简宇眼中精光一闪,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

“很好。”简宇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决断,“时机已至,当速战速决。” 他目光转向如同影子般侍立帐下的史阿,“史阿,再辛苦你一趟,即刻前往长安,密见小姐,告知她:‘网可收矣’。”

史阿没有任何多余言语,只是抱拳躬身,简洁应道:“遵命!” 随即转身,身影一晃便已出了大帐,如同融入外界的光影之中,瞬息不见。

送走史阿,简宇的目光再次回到李肃、徐荣、华雄三人身上,神色变得严肃:“潼关虽下,然西进长安,沿途尚有弘农、郑县、霸陵等城池关隘。董卓余党未尽,我等进军长安,沿途守将未必肯降。强攻虽可,然恐迁延时日,损伤兵力,更会打草惊蛇,误了长安大事。”

三人凝神静听,知道必有重任。

简宇继续道:“你三人皆原属西凉军系,对沿途守军、将领颇为熟悉。李肃,你在西凉军中颇有声望。我意,由你三人率领原部精兵万人,仍打西凉军旗号,穿着原有衣甲,诈称奉董卓之命回防长安,沿途赚开城门。若能兵不血刃拿下城池,清除董卓死忠,则为上策。若遇抵抗,则当机立断,以雷霆之势击破之!务必在我大军抵达之前,扫清通道,确保西进之路畅通无阻!”

“末将遵命!”三人齐声应诺,脸上皆露出跃跃欲试之色。此计风险与机遇并存,正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徐荣沉稳,华雄勇猛,李肃机智,你三人当同心协力,见机行事!”简宇最后叮嘱道,“切记,动作要快,消息要密!拿下城池后,立即封锁消息,安抚降众,等待大军抵达。”

“必不辱命!”三人再次抱拳,声音铿锵。

领命之后,三人立刻点齐一万精锐。这些士卒大多本就是他们的旧部,换上西凉军服饰后,与往日并无二致。华雄顶盔贯甲,手提大刀,依旧是那副睥睨一切的悍将模样;徐荣则内着软甲,外罩普通将领的战袍,显得低调而干练;李肃则特意穿上了他作为牛辅副将时的制式铠甲,努力找回昔日的感觉。

大军并未打出“简”字旗号,而是换上了略显陈旧但依旧醒目的“董”字大旗和牛辅的将旗,由李肃作为明面上的主帅,徐荣、华雄为副,悄然开出潼关,沿着官道向西进发。

李肃率军抵达弘农城下时,已是傍晚。城头守军见远处烟尘滚滚,一支打着自家旗号的军队开来,起初并未在意。待到近前,见队伍军容整肃,杀气腾腾,才觉有异,连忙喝问:“来者何人?速速通名!”

李肃一马当先,来到护城河边,仰头对着城上高声喊道:“我乃李肃!奉太师急令,率军回长安!快快开门!”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焦急。

城头守将探出身来,借着火光仔细辨认,果然看到了熟悉的李肃的面孔,以及他身后那些西凉军标准的装束。守将有些犹豫:“李将军?末将未曾接到调兵文书?且牛将军他……”

李肃把眼一瞪,厉声打断:“军情紧急,岂容耽搁!牛辅将军追击关东叛军,不幸殉国,太师恐关中有变,特命我星夜兼程赶回!尔等再敢延误,若是误了太师大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他话语中带着西凉军将领特有的蛮横与杀气。

城上守将被他一吓,又见城外确实是自家军队,人数众多,不似有诈。加之牛辅身死的消息似乎也隐隐有传闻,心中便信了七八分。况且李肃官职远高于他,积威犹在。守将不敢再拦,连忙下令:“开城!快开城迎接李将军!”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李肃一马当先,徐荣、华雄紧随其后,大军鱼贯而入。一进城门,李肃便对那迎上来的守将低声道:“带我去见郡守及其他将领,有太师密令传达!”

守将不疑有他,连忙引路。待到郡府大堂,弘农郡守及几位主要将领闻讯赶来。李肃见人已到齐,突然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左右,与我拿下!”

徐荣、华雄早已准备,如猛虎扑食般上前,瞬间将郡守和几名试图反抗的董卓死忠制住。堂外也传来一阵短暂的兵刃交击和呵斥声,随即迅速平息——随他们进城的精锐早已控制了府衙要害。

李肃这才扫视着惊惶失措的其余将领,朗声道:“董卓倒行逆施,天人共愤!今简宇将军奉天子密诏,兴义兵,清君侧!潼关已下,大军即刻便到!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尔等可愿归降?”

刀剑加颈,加之李肃现身说法,大部分将领本就对董卓并非死心塌地,此刻见大势已去,纷纷跪地请降:“愿听李将军号令!”

李肃与徐荣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将顽抗者处决,收编了降军,并派出亲信接管城防,严密封锁消息。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几乎未起大的波澜。

有了弘农的成功经验,后续的行动更为顺畅。郑县守将中,竟有数人是李肃的旧部,见到老上司前来,又听闻董卓大势已去,几乎未作任何抵抗便开城归降。李肃顺势将城中少数可能忠于董卓的军官隔离控制。

在抵达霸陵——这个长安东面的最后一道屏障时,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波折。霸陵都尉是董卓的同乡,颇为顽固。他站在城头,质疑道:“李将军,既是回援长安,为何不见太师正式手谕?”

华雄早已不耐,在阵前大骂:“兀那贼厮,罗唣什么!李将军的话便是军令!再不开门,打破城池,鸡犬不留!”

李肃却按住华雄,对城上喊道:“王都尉,休要疑心!实是因长安局势复杂,太师恐有内应,故命我先行接管防务,清查奸细!你若忠心太师,更应配合!莫非你要抗命不成?” 他话语软中带硬。

那王都尉还在犹豫,徐荣已暗中命令一部精锐悄悄绕至城防薄弱处,准备强攻。恰在此时,城内有识时务的军官,见李肃大军兵临城下,知不可守,又恐玉石俱焚,竟突然发难,杀了那王都尉,打开城门投降。

就这样,李肃、徐荣、华雄三人,凭借李肃的身份威望、对西凉军内部情况的熟悉,以及软硬兼施的手段,一路西进,或骗或吓,或拉拢或镇压,竟真的兵不血刃或仅经微小战斗,便连续拿下了潼关至长安之间的所有重要城池据点。他们每下一城,便迅速整顿防务,清除异己,安抚百姓,并派出快马,向后方的简宇报捷。

当简宇亲率的主力大军,浩浩荡荡沿着这条已被扫清的通道西进时,沿途所见,皆是井然有序的防务和恭迎的守军。道路畅通无阻,粮草补给也得到了保障。李肃、徐荣、华雄三人在霸陵城外迎接简宇,禀报了沿途情况。

简宇望着远处已隐约可见的长安城轮廓,再看向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的三位将领,赞许地点了点头:“三位将军辛苦了!兵不血刃,连下数城,打通要道,此功非小!如今,只待长安城内信号了。”

西进的大门,已彻底敞开。诛杀董卓的最后舞台,长安城,近在眼前。而此刻的长安城内,一场精心策划的大戏,也即将拉开帷幕。

长安城内暗流涌动,郿坞内,却是醉生梦死。史阿如同暗夜中的蝙蝠,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入司徒府,将“网可收矣”的讯息精准地带给了简雪。一直强自镇定的简雪,在听到兄长已亲临潼关,大军随时可至的确切消息后,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为之一松,清丽的眼眸中爆发出璀璨的光彩。她一刻也未耽搁,立刻前往王允书房。

“司徒公!”简雪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带一丝颤音,但语气却无比清晰,“史阿已回,家兄大军已至潼关,西进之路已通,正在等候我们的信号!时机已至!”

王允正在焚香静坐,闻言猛地睁开双眼,手中念珠啪嗒一声落在案上。他站起身,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脸上交织着狂喜与破釜沉舟的决绝:“苍天佑汉!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小姐,依计行事!来人,即刻请奉先与马太傅前来!”

片刻之后,吕布与太傅马日磾应召而至。吕布一身常服,但眉宇间的彪悍之气难以掩饰,他看向王允和简雪的眼神,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杀机。太傅马日磾则是一位年老持重的老臣,虽面露忧色,但眼神坚定,显然早已知晓内情。

王允目光扫过二人,沉声道:“奉先,马太傅,成败在此一举!便依前计,请二位携天子诏书,前往郿坞,诱那国贼入京!”

吕布慨然应诺:“布早已等候多时!”马日磾则整了整衣冠,肃然道:“老朽虽不才,亦愿为汉室除此巨奸!”

一切准备停当。吕布挑选了十余名精锐心腹骑士,与马日磾一同,手持一卷黄绫诏书,跨上快马,离开长安,向着郿坞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起滚滚烟尘,如同催命的符咒。

此时的郿坞,与其说是一座堡垒,不如说是董卓穷奢极欲的乐园。坞内积谷可支三十年,金玉珍宝堆积如山,美女歌姬不计其数。董卓正搂着抢来的美女,在大殿内饮酒作乐,欣赏着歌舞,肥硕的身躯陷在柔软的锦榻中,醉眼惺忪。殿内充斥着酒肉香气和靡靡之音,与长安的紧张氛围判若两个世界。

忽然,心腹侍卫来报:“启禀太师,长安有天使至,言有天子诏书。”

董卓醉醺醺地抬起头,粗声问道:“哦?来者何人啊?”

“是温侯吕布与太傅马日磾。”心腹侍卫报告道。

听到吕布之名,董卓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近来他与这义子确有些龃龉,但一想到吕布的勇武和两人闹矛盾后吕布谦恭的模样,他并未深想,挥了挥手,吩咐道:“去唤他们进来。”

片刻,吕布与马日磾两人步入大殿。吕布一身戎装,英武逼人,但此刻却刻意低眉顺目;马日磾则手持诏书,步履沉稳。二人上前,依礼参拜董卓。

董卓并未让他们起身,而是懒洋洋地问道:“天子有何诏书啊?”他的声音粗嘎,带着久居上位的傲慢。

马日磾闻言,眉头稍皱,但还是展开诏书,朗声诵读,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朕闻乾坤之道,禅代有时。汉室陵替,气数已衰。太师功德巍巍,允塞苍冥,乃神只之所眷,亿兆之所依。朕久疾新痊,思避贤路,欲效仿尧舜故事,禅位于太师。谨择吉日,大会文武于未央殿,恭行大礼。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董卓听罢,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猛地坐直身体,肥胖的脸上因激动而泛出油光,但仍存一丝狡黠,盯着吕布,急忙问道:“奉先我儿,司徒王允对此事,意下如何?”他深知王允乃是如今朝中清流领袖,他的态度是至关重要的。

吕布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无比,甚至带着几分谄媚:“回禀义父!王司徒深明大义,早已命人在城南高筑受禅台,吉日已定,只待义父鸾驾入京,便可承继大统,君临天下!”

“哈哈!哈哈哈!”董卓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得意,放声狂笑,声震屋瓦,“好!好!吾夜来便梦一金龙罩身,今日果得此喜信!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时哉不可失!”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穿龙袍,接受百官朝拜的景象。

他当即下令,命心腹将领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四人率领精锐的飞熊军三千留守郿坞,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命令准备銮驾,即日回京。他得意地看向吕布:“奉先吾儿,待朕登基,你便是朕的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看那时候,谁敢与你为敌!哈哈哈!”

吕布强忍着心中的恶心与杀意,躬身下拜,声音却洪亮:“儿臣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声“陛下”和“万岁”,叫得董卓心花怒放,更是让他疑心尽去。

志得意满的董卓进入后堂,向母亲辞行。其母已是九十多岁的老妪,颤巍巍地问道:“我儿何往?”

董卓意气风发:“母亲!儿此番入京,是去接受汉家皇帝的禅让!从今往后,您就是皇太后了!”

老母脸上并无喜色,反而忧心忡忡:“我近日来总是心惊肉跳,寝食难安,恐非吉兆啊。我儿,还是莫要去了。”

董卓正沉浸在皇帝梦中,哪里听得进去,不以为然道:“母亲多虑了!您即将成为国母,这是天大的喜事,有点心惊,不过是预兆祥瑞罢了!”说罢,便不耐烦地辞别母亲而出。

正当董卓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郿坞,准备上车出发时,一人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拦在车前,正是他的首席谋士李儒。李儒面色焦急,也顾不上礼节,急声道:“明公!且慢行!儒以为此事大有蹊跷!”

董卓见是李儒,微微皱眉:“文优,何事惊慌?”

李儒喘着气,语速极快:“王允此人,诡诈多谋,其心难测,岂可深信?且近日温侯与明公屡生嫌隙,其心必怨,安肯真心拥戴?再者,天子虽幼,却聪慧异常,岂不知禅让等同自寻死路?焉有主动让出江山之理?综上所述,此去长安,恐是王允、吕布设下的圈套,凶多吉少啊,明公!不如称病不朝,观其动向,方为上策!”

董卓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他正做着皇帝梦,被李儒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不由得恼羞成怒,呵斥道:“文优何出此不祥之言?!吾掌天下兵权,威震四海,王允、吕布不过区区臣子,安敢害我?天子小儿,定是见吾势大,心胆俱裂,故欲让位以求活命耳!汝休要在此胡言乱语,乱我军心!”

李儒见董卓不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泣血苦谏:“明公!非是儒危言耸听!此事关乎身家性命,社稷存亡,万万不可轻率啊!请明公三思!”

董卓见其纠缠不休,愈发不耐烦,挥袖道:“吾意已决,休得多言!再敢阻拦,定斩不饶!”

李儒见董卓执迷不悟,知难以劝回,只得退而求其次,含泪道:“若明公执意要去,请准许儒随行左右。万一有变,儒亦可……亦可为明公尽最后一份心力。” 他心中虽然已升起不祥的预感,但还是打算尽最后一份力。

董卓见他不再反对,只当他是过度忧虑,便不在意地摆摆手:“既如此,你便跟着吧。” 于是,李儒也登上了后方的车辆,一行人马,前遮后拥,离开经营已久的巢穴郿坞,向着那死亡陷阱——长安城迤逦而行。

行程伊始,便显不祥。大队人马行不到三十里,董卓所乘的豪华马车的一只车轮竟突然断裂,车身倾斜,险些将肥胖的董卓摔出车外。董卓惊魂未定,下车换乘骏马。谁知又行不到十里,那匹西凉良驹突然如同见了鬼怪般咆哮嘶鸣,人立而起,猛地掣断了缰绳辔头,将董卓掀下马来。

董卓狼狈爬起,心中惊疑不定,问身旁的马日磾:“马太傅,这车折轮,马断辔,是何征兆?” 他虽狂妄,但古人多信征兆,接连的意外让他心里也有些打鼓。

马日磾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从容,捋须微笑道:“太师明鉴。此乃大吉之兆!太师应天顺人,将承汉祚,此正是弃旧换新之象。旧车劣马,岂配真龙天子?此去长安,正是要换乘天子的玉辇金鞍啊!”

董卓一听,顿时转疑为喜,抚掌大笑:“太傅之言,正合吾心!正合吾心!” 竟对马日磾的鬼话深信不疑。

次日行进途中,天色突变,狂风骤起,卷起漫天黄沙,昏黄的雾气遮蔽了天空,白日如同黄昏。董卓在风中眯着眼,又问:“此又是何兆?”

马日磾面不改色,应对如流:“回太师,此乃真龙出世,天地感应之象!必有红光紫雾相伴,以壮天威!此正预示太师登临大宝,天地为之变色!”

董卓闻言,更是喜不自胜,那点疑虑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当晚,队伍在长安城外驻扎。夜深人静时,忽闻郊外传来十数名小儿的歌声,随风飘入帐中,歌声凄婉悲切:“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董卓听得歌声,心中莫名一悸,召来马日磾询问:“此童谣主何吉凶?”

马日磾心中凛然,知是民间怨气所聚,却依旧面不改色地解释:“太师,此童谣亦是吉兆。‘千里草’,乃指董氏基业遍布天下,生机勃勃;‘十日卜’,乃指汉室刘姓气数已尽。‘不得生’者,刘氏不得再生也。此正是言刘氏灭、董氏兴之意!”

董卓竟又信了,安然入睡。李儒在外听得心惊肉跳,却知再劝无用,唯有暗中叹息。

次日清晨,董卓盛装排列仪仗,准备入朝“受禅”。仪仗煊赫,护卫森严。行至朝门,忽见一道人,青袍白巾,形状怪异,手执长竿,竿上缚着一丈长布,布的两头各写一个巨大的“口”字。

董卓惊问其故。马日磾忙道:“此乃疯癫道人,胡言乱语,不必理会。” 即命军士将其驱赶而去。董卓见百官皆具朝服,在道旁迎谒,态度恭谨,心中更是得意,疑心尽去。

按照预定计划,大队护卫军兵被拦在北掖门外,只允许董卓的御车以及二十余名贴身侍卫入内。董卓不疑有他,昂然乘车直入。车驾行至未央宫殿前,董卓遥遥望见王允、简雪等人并未着朝服,而是各执利剑,立于殿门之外,神色肃杀。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董卓的脊背,他意识到不妙,厉声喝问:“王允!你等持剑立于殿门,是何用意?!”

话音未落,只见王允用尽平生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呼:“反贼至此!武士何在?!”

霎时间,如同天崩地裂!殿门两侧,廊柱之后,转出百余名顶盔贯甲的武士,皆是吕布挑选的死士和王允早已安排入宫的健儿,手持长戟大槊,如狼似虎般向董卓的车驾猛扑过来!

“快,保护太师!”董卓的贴身侍卫慌忙拔刀迎战,顿时殿前广场上杀声震天,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董卓虽肥蠢,却亦曾纵横沙场,本身穿有精良的软甲。乱军之中,几支长戟刺中他的身体,却被铠甲挡住,未能深入,只将其臂膀刺伤,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从车上撞落下来。

董卓摔得七荤八素,魂飞魄散,绝望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吾儿奉先何在?!奉先救我!!”

就在此时,一声如同霹雳般的断喝从他车驾后方炸响:“有诏讨贼!”

董卓惊恐万状地回头,只见吕布顶束发金冠,身披百花战袍,擐唐猊铠甲,系狮蛮宝带,纵马挺戟,如同天神下凡,又似索命修罗,从车后疾驰而出!方天画戟化作一道冰冷的寒光,带着积郁已久的愤恨与为国除奸的决绝,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直刺向董卓那肥硕的咽喉!正是;

戟破郿坞痴龙梦,声彻未央索命符。

欲知董卓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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