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虎落平阳困局生
天光乍破，晨曦如缕，却未能驱散李家村那层因王继勋的惨叫而笼上的混乱阴霾。王继勋像一摊烂泥，瘫软在自家那空空如也的粮仓前。曾经华丽的绸袍，此刻被晨露洇湿，紧紧贴在他松垮的肥肉上，绣着的祥云暗纹皱缩扭曲，恰似他此刻破碎不堪的心境。
望着仓内满地的鼠粪，连一粒谷壳都不见踪影，昨夜被搬空的粮仓留下的深深印痕，宛如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狠狠剜在他的心口。“我的粮…… 我那万石粮食啊……” 他捶打着地面，声嘶力竭地嚎哭，指节在青石板上磕破，鲜血渗出，他却浑然未觉。
村民们闻声蜂拥而至，将仓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怨愤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有人狠狠啐了口唾沫，有人双臂抱胸，满脸冷笑，更有那曾被他巧取豪夺的老汉，怒目圆睁，弯腰捡起一块土疙瘩，朝着王继勋狠狠砸去：“你这黑心烂肝的东西，也有今天！”
王继勋被砸得瑟缩成一团，恰在此时，他瞥见人群外闪过皂衣身影，顿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浮木，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官爷！救命啊！抓贼啊！我的粮食被偷了！”
两列县差如铁铸的桩子般矗立，面无表情地架起他的胳膊。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文士，手持一串乌木佛珠，步伐沉稳地缓缓走来。佛珠被摩挲得油光发亮，在晨曦中折射出神秘的光晕。
“华知县！” 人群中有人低声惊呼。此人正是刚从汴京调任清河县的知县华勉，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短须整齐地垂在颔下，眼神仿若淬了冰的利刃，看似波澜不惊，却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幽微。
“你便是王继勋？” 华勉的声音并不高亢，却仿佛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力量，脚边的露珠都被震得滚落草叶。
王继勋挣扎着想要磕头，却被县差牢牢架住，只能歪着脖子，涕泪横流地哭喊：“大人明鉴啊！是李二，还有那个外来的陈琅！他们勾结刁民，偷走了我的粮食！”
华勉并未理会他，目光先是扫过空荡荡的粮仓，而后缓缓落在围观村民的脸上。那目光悠悠然，仿佛在审视着一件件待价而沽的物件，直看得众人心里发毛。直到人群彻底安静下来，他才转过头，从袖中抽出一张公文，朱红大印在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苛待佃户，桩桩恶行，皆有实证。” 华勉语调平淡，却如重锤般砸在王继勋心上，“按律，当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
王继勋听闻，吓得当场尿了裤子，瘫倒在地，如筛糠般颤抖：“大人饶命啊！小人愿意捐粮，愿意捐钱！”
华勉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停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本官初来乍到，不欲过多造下杀业。二十石粮，缴入官仓赈济乡民，可缓你入狱三日。”
“愿意缴纳！小人愿意缴纳！” 王继勋忙不迭地磕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鲜血与泥土混在一起，糊满了他的脸。
当日午后，县衙门前支起三口大锅，王家被强征的二十石糙米熬成了白粥，浓郁的香气飘散出半条街。早已饥肠辘辘的村民们排起长队，捧着粗瓷碗，泪水潸然。
“还是华大人仁慈啊！” 有人感慨着，刚喝了一口，却被旁边的周老汉狠狠瞪了一眼。
周老汉前年被王继勋以低价强买了两亩水田，此刻他将碗重重一摔，粥洒了满地：“仁慈个屁！这本来就是咱们自己的血汗！去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他用百文一石的低价收走咱们的粮食，如今反倒成了他的恩典？”
这话犹如火星溅入干草堆，瞬间点燃了人群的怒火。
“没错！俺家男人去讨粮，被他的狗腿子打断了腿！”
“他粮仓里的每一粒粮食，哪一粒不是从咱们骨头缝里搜刮来的？”
骂声此起彼伏，原本井然有序的领粥队伍顿时大乱。华勉站在县衙门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转头对身后的主簿微微一笑：“民心可用。”
主簿面露不解：“大人，如此一来，岂不是有损官威？”
“官威存于民心，而非一碗粥中。” 华勉转身下楼，袍角轻轻扫过栏杆上的露水，“王继勋这条狗，还有些用处。”
此时的王继勋正指挥着家丁，疯狂地拆着祖宅的地砖，暗格里藏着的最后几袋粮食被拖了出来。他看着粮袋上的补丁，心疼得阵阵抽气，却又不敢有丝毫迟疑。他浑然不知，自己已然沦为华勉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唯一的价值，便是被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二、官仓设局风波起
三日后，县衙张贴出告示，红纸黑字，格外醒目。华勉打算扩建 “义仓”，但凡农户家中有余粮，皆可 “存” 入义仓，由县衙出面做保，王记粮铺出资垫购，待秋后官府以高出市价两成的价格回赎。
陈琅混迹在看告示的人群之中，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这哪里是什么义举，分明是一场杀人不见血的阴谋。
“先生，这…… 这可是好事啊！” 李二费力地挤到他身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有官府担保，还能多赚两成，多好的事儿！”
“好？” 陈琅冷笑一声，“你去问问王继勋，他敢不垫购吗？”
李二这才恍然大悟 —— 王继勋还被华勉拿捏在手中，这垫够的银子，他别无选择，只能掏。
果不其然，王继勋被县差押着，挨家挨户地收粮。他变卖了最后两处田产，甚至连婆娘的金镯子都拿去当了，才勉强凑够了银子。然而，农户们都吃过他的苦头，谁又肯卖粮给他呢？
“王胖子，你也有求到咱们头上的一天？” 周老汉双臂抱胸，堵在门口，院里的大黄狗冲着王继勋狂吠不止。
王继勋咬着牙，强挤出一丝笑容：“周老哥，往日是我对不住您，今日我按市价收粮，不，加价！加一成！”
“加两成也不卖给你！” 周老汉毫不留情地 “砰” 地关上了门。
王继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县差手持鞭子，在一旁虎视眈眈。三日之内若收不齐粮食，他就要被直接押往流放之地。无奈之下，他只能去求陈琅。
就在王继勋走投无路之时，陈磊恰好路过。陈磊本是个机灵的少年，自被陈琅收为义弟后，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他见王继勋这般狼狈，心中暗自欣喜，但也深知此事与义兄陈琅脱不了干系，便躲在一旁悄悄观察。
“陈先生，看在同为商人的份上，救救我吧！” 王继勋 “扑通” 一声，跪在李二的粮铺前，往日的嚣张跋扈早已荡然无存，“只要能帮我收够粮食，我…… 我愿意把王记粮铺送给您！”
陈琅坐在门槛上，慢条斯理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吐出一个烟圈，不紧不慢地说道：“王掌柜这话说笑了，我可不敢占您的便宜。不过，我倒有个法子。”
“您说！您快说！” 王继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农户们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收粮。” 陈琅磕了磕烟灰，“但三成利，不过分吧？
“三成？” 王继勋差点跳起来，这简直就是趁火打劫！可瞥见远处县差手中挥舞的鞭子，他只能咬咬牙，无奈应承：“成！”
陈琅转身走进里屋，取出纸笔，写了一封信，又盖上自己刻的小章：“拿着这个去，就说是我保的，农户们自会卖粮给你。”
王继勋半信半疑地拿着信离去，果然，农户们见了陈琅的信，虽满心不情愿，但还是把粮食卖给了他。不过半日，他便收齐了粮食，送到义仓时，双腿累得几乎断折。
在王继勋收粮的过程中，陈磊并未闲着。他暗中留意着王继勋的举动，发现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一直在附近窥探。陈磊心中警惕，悄悄跟了上去。
原来，这几人是华勉派来监视王继勋的，同时也想看看陈琅究竟在搞什么名堂。陈磊察觉到他们的意图后，灵机一动，故意制造了一些小动静，引开了他们的注意力。
陈磊绕到一处偏僻的小巷，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朝着远处的一口水缸砸去。“砰” 的一声巨响，那几个监视的人听到声音，以为有什么重要情况，纷纷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陈磊趁机返回，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陈琅：“义兄，我瞧见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跟着王继勋，像是华知县派来的。我使了个法子，暂时引开了他们。”
陈琅听闻，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磊弟，做得好。华勉这老狐狸，果然不放心。看来我们行事得更加谨慎。”
这边，李二看着王继勋远去的背影，满脸疑惑：“先生，您这看似是在帮他啊。”
“帮他？” 陈琅轻笑一声，“我不过是在为自己谋局罢了。” 他目光望向义仓的方向，眼中透着笃定，“你瞧着吧，这义仓，迟早会落入咱们手中。”
此时，华勉正在县衙内算账，看着王继勋送来的粮册，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一招，一石三鸟，既榨干了王继勋，又收买了民心，还借着 “义仓” 之名，掌控了全县的粮源。
“那个陈琅，倒是个有意思的人物。” 华勉对主簿说道，“去查一查他的底细。”
主簿刚要应声，只见衙役匆匆走进来：“大人，汴京来了位贵人，自称是枢密院的。”
华勉眼中一亮，连忙起身相迎。他浑然不知，自己精心布置的棋局，早已被陈琅看穿，而那个看似平凡的外来书生，正借着他的布局，悄无声息地积蓄着自己的力量，身旁还有机灵的陈磊在关键时刻助力。一场更为复杂的风云际会，正在悄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