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弥留托孤,龙驭归天
显德十三年腊月廿三,汴梁的寒风吹得福宁殿窗棂呜呜作响,殿内的药气浓得能拧出水来。柴荣陷在铺了七层绒垫的御榻上,颧骨凸起,眼窝深陷,唯有目光落在帐顶时,还剩几分帝王的锐利。内侍刚报 “李重进、杨业至”,他便挣扎着要坐起,陈琅忙上前扶住,指腹触到帝王手背的冰凉,心下一沉 —— 那是油尽灯枯的冷。
“都…… 近前来。” 柴荣的声音轻得像断线的风筝,却足以让殿内四人屏息。李重进一身玄甲未卸,甲缝里还沾着淮南的霜,他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陛下,臣率淮南兵至京畿,随时可护东宫!” 杨业则捧着幽州防务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边军已布防,契丹未敢异动,臣愿以性命保燕云!”
柴荣缓缓点头,目光扫过符后 —— 她攥着太子柴宗训的手,指尖泛白,七岁的孩童缩在母亲身后,眼神里满是惶恐。帝王忽然伸手,将陈琅拉到榻前,从枕下摸出半枚虎符(另一半在杨业处),又摸出一道密诏,纸页已被咳血浸得发脆:“陈卿…… 持此符,调…… 调皇商司粮饷,助李重进守京畿;杨卿…… 守幽州,勿…… 勿南下,防契丹趁虚而入;重进…… 你护太子登基,若…… 若赵氏异动,可…… 可先斩后奏。”
他咳得剧烈,锦帕上的血晕开,染红了陈琅的袖口。“陛下!” 陈琅哽咽,却见柴荣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柴宗训身上,声音突然亮了几分:“宗训,过来。” 孩童怯生生地上前,帝王枯瘦的手抚过他的头顶:“记住,大周的江山…… 是将士们打下来的,是百姓们养着的,莫…… 莫负了他们。”
话音未落,柴荣的手猛地垂落,御榻边的长明灯 “噼啪” 一声爆响,随即灭了。殿内瞬间响起符后的哭声,李重进与杨业跪地叩首,额头撞得金砖作响,陈琅则攥着那半枚虎符,指腹硌着上面的刻痕 —— 那是柴荣当年亲赐的,如今却成了托孤的信物。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司天监的惊呼:“陛下!紫微星…… 紫微星落了!” 众人奔至窗前,只见西北夜空,一颗亮星拖着赤芒,直直坠向地平线,随即狂风骤起,卷着雪粒子砸在窗上,天地间瞬间暗得像泼了墨。宫墙外,更夫的梆子声混着百姓的窃窃私语传来:“帝王星落,这是国要变啊……”
二、幼主登基,朝野惶惶
三日后,汴梁的雪还没停,紫宸殿却已挂满白幡。柴宗训穿着不合身的龙袍,被内侍扶着走上丹陛,小小的身躯在宽大的袍服里晃悠,连冕旒都戴不稳。符后垂帘于后,一身素服,声音虽稳,却难掩颤抖:“先帝遗诏,太子柴宗训继位,仍用显德年号,大赦天下……”
殿下文武百官跪地行礼,呼声却稀稀拉拉。老臣范质扶着案角,咳嗽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 他望着丹陛上的幼主,又瞥了眼站在武将列首的赵匡胤(按例,殿前司都点检需护驾),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暗里,他悄悄拉了拉王溥的衣袖,低声道:“幼主年幼,赵氏手握兵权,这江山…… 怕是难稳。” 王溥抿着唇,没说话,只是攥着奏折的手更紧了。
藩镇的探子们则在汴京的街巷里穿梭。彰德军节度使李筠的人盯着殿前司的营门,东南藩镇的使者则频繁出入赵府,连西南故蜀旧部,都派了密使来京—— 所有人都在观望,等着看中枢的动向,等着看赵氏会不会动手。
陈琅站在殿侧,看着这一切,心中如压巨石。他刚从皇商司回来,粮饷的调度已安排妥当,可探闻局送来的密报却让他心凉:符家子弟符昭寿,已悄悄把天雄镇的厢军布防图,送给了赵匡胤;曹翰的东宫士兵,近日频繁换岗,腰间都多了柄短刀,像是在准备什么。他摸了摸袖中王朴的玉带扣残片,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 —— 这登基大典,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三、赵氏谋变,陈桥暗涌
宋国公府中,残月悬于天际,烛火摇曳了一整晚。高怀德捧着兵册,神色凝重地躬身禀报:“陈桥驿已秘密集结殿前司精锐两万,甲胄、旗帜均已备妥,那面‘点检作天子’的黄旗,也按将军吩咐,藏于驿馆梁上。” 赵匡胤坐在案后,指尖紧捏着符昭寿送来的布防图,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曹翰那边进展如何?同州兵还需三月方能抵达,若在此期间生变……”
“曹将军已安排妥当,三个月后的南郊祭天大典,他会让东宫士兵佯装‘哗变’,引开杨盛的御林卫。届时将军可趁机率部入城,直取紫宸宫。” 高怀德压低声音,凑近说道,“契丹方面也传来消息,只要咱们动手,他们便出兵幽州,牵制杨业的边军。”
赵匡胤猛地拍案而起,烛火剧烈晃动,眼中满是焦躁与狠厉:“好!就等祭天大典!但这三日内,必须严密监视各方动静!” 他走到窗前,望着东宫方向,夜色中的灯火忽明忽暗,恍若鬼火。“陈琅以为护着幼主就能高枕无忧?符后以为垂帘听政就能掌控大局?” 他咬牙切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大周江山,迟早是我赵家囊中之物!等同州兵一到,谁也别想阻拦!”
同一时刻,陈琅登上皇宫角楼。夜幕沉沉,陈桥驿方向隐约有火光闪烁,那是士兵们在取暖,也是等待行动的信号。他攥着给李重进的勤王密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 信上赫然写着 “祭典当日,若赵氏异动,速率淮南兵围陈桥驿”。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觉胸口闷得发疼,一场关乎王朝命运的较量,已然箭在弦上。
他想起柴荣弥留时的眼神,想起王朴焚在枢密院的火光,想起符清漪为他辩解时的决绝。“王公,陛下,” 他在心里默念,“臣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夜色渐深,陈桥驿的火光越来越亮,像是在黑暗中燃起的鬼火。东宫的方向,曹翰的士兵已开始悄悄集结;汴京的街巷里,赵氏的探子还在穿梭;紫宸殿的白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陈琅走下角楼,脚步坚定地走向皇商司 —— 他要再检查一遍粮饷的调度,再确认一遍探闻局的布防。他知道,陈桥惊变,已近在眼前;托孤危局,终于要迎来最后的对决。而他,必须撑住,为了柴氏,为了大周,也为了那些逝去的忠魂。
雪,还在下,仿佛要将整个汴梁,都埋进这无边的黑暗里。可黑暗深处,一场决定江山归属的风暴,已悄然酝酿,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彻底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