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律院执事严松的到来,如同一声寒钟,敲响了百草堂分堂的肃穆。他身形瘦高,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一身代表着丹律院威严的玄色袍服,更添几分压迫感。他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两个随行弟子,直接来到了张小凡那间简陋的静室。
林风执事陪在一旁,神色紧张,手心沁汗。木柏师叔也罕见地露面,静立一旁,沉默观望。
静室内,药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混杂。张小凡——药仆阿凡,正将一批新送来的废丹分门别类。他依旧是那副平凡无奇的模样,气息微弱,与凡人无异。
严松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张小凡身上扫过,又落在他手边那些形态各异的废丹上,最后定格在静室角落那个曾盛放“草木精华”清水的陶盆上,盆沿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生机气息。
“你便是阿凡?”严松开口,声音如同金铁交击,不带丝毫感情。
张小凡停下手中动作,转身,躬身行礼,姿态谦卑:“小人阿凡,见过严执事。”
“听闻你能从废丹败液中,萃取草木本源精华?”严松单刀直入,语气中带着审视与怀疑,“施展于我看。”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林风心中一紧,生怕张小凡露怯或失手。木柏也微微凝神。
张小凡却并无慌乱,他平静道:“回严执事,小人所为,并非术法,乃是一些笨拙的引导之法,需依赖特定废料且耗时良久。并非次次都能成功,亦无法随意施展。”
他先给自己留了余地,既不承认身怀异术,也不完全否认能力。
严松眼神微眯:“无妨。此地废丹众多,你任选其一,当场演示。本执事要看的,是你的‘过程’,而非结果。”
他显然不信张小凡那套说辞,要亲眼见证这“奇迹”是如何发生的。这比只看结果更加苛刻,几乎杜绝了任何作弊的可能。
静室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小凡身上。
张小凡沉默片刻,目光在堆积的废丹中扫过,最终落在几颗颜色暗沉、表面布满灰色斑点、散发着淡淡腥涩气的丹药残骸上。这是“驱兽丸”的废丹,因主药“腥涎草”处理不当,导致药性异变,蕴含了一丝令人作呕的秽气。
他拿起一颗这样的废丹,又取来一个干净的玉碟和一小壶清水。
“严执事,此乃失效的‘驱兽丸’,内蕴秽气,药性已失。小人尝试引导其中残存的、未被污染的‘腥涎草’根基之气。”他简单说明,然后便开始了动作。
他没有掐诀,没有念咒,甚至没有调动丝毫灵力波动。只是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那颗废丹的灰色斑点上。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整个静室落针可闻。严松、木柏、林风,乃至门外的弟子,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们看不到能量的流动,也感知不到法力的波动,只能看到张小凡如同老僧入定,手指与废丹接触处,没有任何光华异象。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一刻钟,两刻钟……
张小凡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额头微微见汗,脸色似乎苍白了一分,仿佛在进行某种极其耗费心神的劳作。而那颗废丹,看上去毫无变化。
赵虎混在人群中,嘴角已经忍不住勾起一丝讥讽,认为张小凡只是在装神弄鬼。
严松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耐心似乎在逐渐消耗。
就在气氛愈发凝滞之时,张小凡的指尖,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淡到几乎透明的灰绿色气息,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从那颗废丹的斑点处渗出,缭绕在他的指尖。这股气息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原始的、属于“腥涎草”特有的、未经污染的草木根基之味,虽然依旧带着腥气,却不再令人作呕,反而有种野性的纯粹。
张小凡引导着这丝微弱的气息,缓缓移向玉碟中的清水。
气息触水,并未散开,而是如同游丝般,在清水中缓缓盘旋,使得那碟清水泛起点点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做完这一切,张小凡睁开眼,脸色更显疲惫,他收回手指,对着严松躬身道:“严执事,小人能力有限,耗时良久,仅能引导出这一丝残存的根基之气,无法凝聚成形,让执事见笑了。”
静室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玉碟中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没有光华四射,没有异香扑鼻,只有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气息盘旋。
但严松那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他的瞳孔微微收缩,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碟清水,以及水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灰绿色气息。
他是丹律院执事,见识过各种炼丹奇才、特殊体质,但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手段!
无需灵力!无需法诀!仅凭手指接触,耗时近半个时辰,竟真的从一颗彻底失效、蕴含秽气的废丹中,硬生生“引导”出了一丝最本源的、未被污染的草木根基之气!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丹道的理解范畴!这绝非寻常的“药感”或“天赋”可以解释!
这更像是一种……直指能量本质的、“理”的运用!
严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他看向张小凡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探究。
“你……是如何做到的?”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的意味已然不同。
张小凡垂首,恭敬而谨慎地回答:“小人不知。只是静心感知药性残留,顺其自然,尝试引导,如同……梳理乱麻,只能极其缓慢地抽出一丝线头。”
他将一切归功于“静心感知”和“顺其自然”,听起来玄乎,却又让人抓不住把柄。
严松沉默了。他盯着张小凡看了许久,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
最终,他挥了挥手,对林风道:“此子,暂且留在你处分堂。他所展现之能,关系重大,需严密保护,不得外传!本执事会即刻返回总堂,禀明此事。”
他又看向张小凡,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阿凡,在你能力未明,安危未定之前,不得离开分堂半步,随时听候总堂召见。你可明白?”
这不是商量,是软禁式的保护。
张小凡平静应道:“小人明白。”
严松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张小凡一眼,带着满腹的惊疑与震撼,转身匆匆离去。他知道,百草堂可能发现了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异数”,此事必须由总堂高层定夺。
静室内,木柏看向张小凡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林风则是松了一口气,又感到一阵更大的压力。
而张小凡,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引起轩然大波的并非自己。
他知道,暂时的危机过去了,但更大的风暴,正在总堂酝酿。他这块内含混沌之光的“璞玉”,终于引起了真正大人物的注意。前路是福是祸,已非他所能完全掌控,但他道心坚定,无所畏惧。
他的百草堂生涯,进入了新的阶段——在监视与保护下,继续他那于微末处见大道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