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回到正月十二的秦淮灯市,喧嚣如沸。
白鸢穿着那身水蓝色百蝶穿花云锦袄裙,如同被精心摆放的瓷娃娃,在谢廉预设的“落单”剧本中,一步步走向预设的陷阱。
当那只带着汗臭和劣质烟草味的粗壮手臂猛地从舞龙队伍喧天的锣鼓与人群缝隙中伸出,精准地捂住她口鼻、将她整个人如同麻袋般提起时,她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惊呼。
剧痛和窒息感瞬间袭来,眼前五彩斑斓的灯火瞬间被黑暗吞噬,鼻腔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汗酸与尘土味。
她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疯狂踢打挣扎,只是在被拖入阴影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手中那盏精巧的琉璃小宫灯狠狠砸向身后一个挂着巨大鲤鱼灯的竹架!
“哐啷——哗啦——!”
琉璃碎裂的脆响、竹架倾倒的哗啦声、鲤鱼灯滚落砸地的闷响,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和人群的惊呼声中。
但这短暂的混乱,是她唯一能留下的、微弱的求救信号。
紧接着,一块带着浓重汗馊味的黑布头套粗暴地罩下,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
白鸢尽力想为后边的缇骑哥哥们留下线索,她将身上娇柔的绸缎布料撕出一条一条的细丝,瞅准机会撒在不起眼的地方。
颠簸、摇晃、冰冷的河水腥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头套被粗鲁扯下,刺目的烛光让她眯起了眼。
这是一艘中等货船的底舱。
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劣质桐油、河底淤泥、鱼腥和排泄物的恶臭。
摇曳的烛光下,十几个孩子如同受惊的幼兽,蜷缩在角落或彼此依偎。
哭声、压抑的抽噎、因恐惧而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绝望的呜咽。
小的不过四五岁,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衣着虽被污泥沾染,但料子皆是上乘锦缎绸罗,显见都是富贵人家的心肝宝贝。
白鸢的目光迅速扫过每一张惊恐的面孔。当看到一个蜷缩在角落、穿着格外精致的粉色仙鹤衔芝纹锦袄、小脸煞白、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小女孩时,她的心猛地一喜——
找到了!承恩公府余家的小孙女!
她认得那件独一无二的锦袄纹样,在她来之前,那位指挥使曾与她提过。
舱门被推开,两个身材粗壮、面相凶恶的汉子走了进来。
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另一个眼神阴鸷如鹰。舱内的哭声瞬间拔高,孩子们惊恐地缩成一团。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刀疤脸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声音在狭小的船舱里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目光扫过新来的白鸢,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贪婪:“哟呵!新来的小美人胚子!看着就值钱!”
说着,那只布满老茧的脏手就朝白鸢的脸蛋伸来。
白鸢没有躲闪,甚至没有后退。
她只是微微抬起下巴,那双灰蒙蒙、毫无波澜的眼睛直直迎上刀疤脸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疏离感:“这位大哥,弄脏了我的衣裳,或是伤了脸皮,折了价,上头怪罪下来,您担待得起么?”
刀疤脸的手猛地顿在半空!脸上的狞笑僵住了。
他抓过无数孩子,哭闹的、吓傻的、装死的都有,却从未见过一个被掳来的小女孩能如此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质问?
那句“折了价”、“上头怪罪”,虽然过于直白,却也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的顾虑。
阴鸷男也眯起了眼,打量着白鸢,像在评估一件奇货。
白鸢不等他们反应,目光转向舱内哭得最凶的几个孩子,眉头微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嘈杂的哭声:“别哭了。哭哑了嗓子,除了让自己更难受,还能引来什么?引来巡逻的官船?还是让这些大哥心烦,再给我们灌些苦药?”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几个哭得最凶的孩子噎住了,只剩下小声的抽噎。
她转向刀疤脸,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商量的口吻:“这位大哥,我们饿了,也渴了。哭闹的孩子,我来哄。你们给我们些干净的水和热乎的吃食,我保证他们安安静静,不给你们添麻烦。如何?”
她刻意强调了“安安静静”、“不添麻烦”,显然,这是拐子们最在意的。
刀疤脸和阴鸷男对视一眼。
这丫头片子说得在理。哭闹确实烦人,真要引来巡河船就糟了。
而且看她这架势,似乎真能管住这帮小崽子?这倒是省了他们不少事。
“哼!你最好识相一点,别是想些有的没的!”刀疤脸哼了一声,算是默认,“等着!老子去弄点吃的!都他妈给老子老实点!”
说完,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转身出去了。
舱内暂时安静下来。
孩子们的目光都怯生生地聚焦在白鸢身上,许多孩子眼中除了茫然和惊恐,多出了一丝丝的崇拜和依赖。
这个小姐姐竟然敢和那些恶人说话,而且还真说服了他们,不仅没有被打,还要来了吃的!
白鸢走到那个哭得几乎虚脱的余家小姐身边,蹲下身。
小女孩显然是被粗暴对待过,头发散乱,脸上挂着巴掌印,此刻正惊恐地往后缩。
“别怕,”白鸢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伸出手,不是去抱,而是轻轻握住了小女孩冰冷颤抖的小手,“我叫白鸢。你叫什么名字?”
“余……余芷兰……”小女孩抽噎着,声音细若蚊蝇。
“芷兰,很好听的名字。”白鸢点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你看,我们现在被坏人抓了,哭闹只会让他们更凶,对我们更不好。我们要保存力气,吃饱喝足,等机会。”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其他孩子:“大家都一样。我叫白鸢。从现在起,我们互相照顾。谁想哭,可以小声告诉我,但不能大声哭闹,惹恼了外面的人,我们都要吃苦头。”
“谁饿了渴了,也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大家要吃的喝的。记住,我们只有安安静静地听话,才有机会等到家人来救我们,或者……找到机会自己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