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动手?伤了人?
容与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没事,人没事就好,其他的事总有办法解决。
她捡起落在桌案上划出一道墨痕的狼毫笔,状似悠然地在清水中洗净,挂起来晾好,而后擦去桌上墨迹,同时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容妍那丫头虽有些侠义心肠,但并非莽撞之人,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
她不敢耽搁,整理完卷宗之后,立刻向邓学士告了假,随那衙役匆匆赶往京兆府衙。
容易被她派出去做别的事,今日赶车的是孟达。容与坐在微微摇晃的车厢内,听着外头小摊贩的叫卖声,心中想的却是方才那衙役欲言又止的神情。
京兆府衙后堂一处僻静的厢房内,此刻气氛颇为诡异。
李成规李大人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捧一盏茶,眉头紧锁,目光在堂下站着的两个少女身上来回扫视,脸上表情复杂难言,混合着无奈、头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左边站着的是容妍。
她一身鹅黄衫子,梳着简单的双螺髻,小脸绷得紧紧的,腮帮子气鼓鼓的。
她的裙角和袖口沾了些尘土,发髻也有些松散,但眼神清亮,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而容妍身旁还紧挨着另一个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细布襦裙,料子普通,样式也简单,头上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
然而,那张脸却生得明艳照人,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双杏眼,灵动清澈,此刻正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觉得颇为有趣的戏谑笑意。
她身上倒比容妍干净些,只是裙摆处也蹭了点灰。
两人手挽着手,姿态亲昵,倒像是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
她们对面,一个穿着锦缎袍子、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正瘫坐在一张圈椅里,哼哼唧唧。
他脸上青了一块,嘴角破了皮,渗着点血丝,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头发也散乱不堪,看着颇为狼狈。
旁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正一脸焦急地给他扇风擦汗,嘴里不住地念叨:“少爷!您忍忍!大夫马上就到!”
“李大人!您可得给小人做主啊!”那管家见容与进来,立刻唱念做打俱全,扑到李成规脚下哭丧着脸告状,“这两个……这两个野丫头!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街行凶!您看看,把我们家少爷打成什么样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听见这个,旁边侍立的衙役微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在这金陵城,这样为非作歹还倒打一耙的纨绔子弟他们见多了,希望这两位姑娘没事吧。
“你胡说!”听到那管家的哭诉,容妍立刻像被踩了尾巴,柳眉倒竖,指着那纨绔,“分明是你家这个登徒子!在街上调戏卖花的姑娘!人家姑娘都吓得哭了!我和……我和明月姐姐看不过去,才上前阻拦!”
“而且也是他先动手推搡我们,还想动手动脚,我们才还手的!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替天行道!”
“对!就是他先出言不逊。”那被唤作“明月”的少女立刻接口,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股天然的矜贵之气与理直气壮,“我们好言相劝,他非但不听,还口出污言秽语,甚至想拉扯容妹妹。李大人,您说是不是?”
她说着,还歪着头,一脸无辜地看向李成规,指尖绕着颈后垂向胸前的一缕发丝,姿态悠然。
李成规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茶水险些泼出来。
他干咳一声,板起脸:“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喧哗!”
一边说着,李成规的目光转向容与,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意味:“容侍讲,你来了。事情……咳,大致如此。”
“令妹与这位……余明月姑娘,在北市街口,与这位……嗯,王公子起了冲突,动了手。王公子……受了些皮外伤。”
他刻意将“余明月”三个字咬得清晰,目光在容与脸上飞快扫过,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
“这哪是皮外伤,我家少爷都站不起来了!他容侍讲是正六品,我家老爷也是正六品的主事,大人,您可不能偏心呐!”
一听李成规这么说,那来接人的管家首先不干了,扯着李成规的袖子呜呜哭诉,似乎还试图往他袖子里塞荷包。
李成规猛咳两声,状似清正廉明地一甩袖子,横眉冷目道:“兀那汉子,你当本官是什么人!妄图败坏本官的官声不成!”
容与对着李大人拱了拱手,目光在堂内迅速扫过。
容妍的愤怒,那“余明月”姑娘眼中灵动狡黠的光芒,李成规那强作镇定的无奈,以及那王姓纨绔色厉内荏的狼狈……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容与瞬间了然于心。
尤其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位“余明月”姑娘脸上时,心头猛地一跳,也明白了李大人为何这副为难的样子。
这张脸……虽然穿着朴素,但那眉宇间的贵气,那份即便身处公堂也掩不住的、浑然天成的从容与矜贵,还有那双与余皇后肖似的清澈杏眼……
她曾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几次,这是柔嘉公主!
余皇后唯一的嫡女,也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当初传言要下嫁给谢廉的那一位。
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李成规的为难。
公主偷溜出宫,化名“余明月”,与容妍一起“行侠仗义”,打了调戏民女的纨绔。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公主自己有意隐瞒身份,若他点破公主身份,先不说公主的怒气,就说公主被抓进京兆尹府这事,皇家颜面何存?余皇后震怒之下,李成规第一个倒霉!
但若不点破,这王公子家虽是小官,但挨了打,岂肯善罢甘休?
李成规夹在中间,简直两头为难——这不,就把她也带过来,一块两头为难了。
容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骇和无奈,脸上迅速恢复平静,挂上了应景的歉疚和微怒。
她眉头紧锁,上前一步,对着李成规拱手:“李大人,舍妹年幼无知,性情冲动,给大人添麻烦了。”
她的目光转向那王公子,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王公子,舍妹行事鲁莽,伤及公子,实属不该。在下代舍妹向公子赔个不是。公子伤势如何?可需延医诊治?所有诊费药资,容某一力承担。”
这一番话,却是将责任都揽到了容妍这边,至于另一位——她可不敢多说,也希望这位王公子懂点事,不要胡乱攀扯吧,否则,她也保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