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棠站在廊下,脸色苍白如纸,手中的帕子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微微发白。
她看着“儿子”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背影,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忧虑与痛楚。
容妍快步走到容与身边,小脸绷得紧紧的,那双与母亲肖似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震惊、不解和压抑的愤怒。
她看着容与手中那卷象征着“擢升”的圣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阿兄……这……云南?怎会如此突然?”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那份急切与不平依旧清晰可闻。
容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母亲和妹妹。
她将圣旨递给身后的容易,声音依旧平稳:“圣意已决,多言无益。”
她看向容妍,眼神带着一丝安抚,却也含着隐隐的告诫:“妍儿,慎言。”
容妍接触到“兄长”沉静如渊的目光,心头那股翻腾的怒意如同被冰水浇下,瞬间冷却了几分。
她用力抿了抿唇,将满腹的疑问和不甘强行压下,只是倔强地看着容与,眼中水光隐现。
李月棠走上前,轻轻拉住容与的手。她的手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
“行简……”她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云南……路远山高,你要多加小心……”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这最朴素的叮咛。
她也知朝堂风云诡谲,“儿子”此去,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只是她又无可奈何,嗫喏了两下,扑簌簌落下泪来。
容与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娘亲放心。”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朝廷委以重任,儿自当尽力。”
“云南虽远,亦是王土。学政之职,教化一方,亦是职责所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庭院深处沉沉的暮色:“至于其他……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儿自会谨慎行事。”
她安抚着母亲,心中却如同明镜。
这突如其来的擢升,时机、地点、乃至那“即刻启程”、“一月抵任”的严苛要求,处处透着不寻常的气息。
这绝非简单的升迁,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流放”。
是谁的手笔?常玉梁?三皇子?还是……更高处的默许?
线索纷杂,一时难以厘清,但被人算计,已是板上钉钉。
她无意让母亲和妹妹卷入这无端的猜疑与恐惧之中。
夜深。书房内,灯火如豆。
容与独坐案前,圣旨摊开在侧。
窗外竹影婆娑,映在窗纸上,如同鬼魅。
“笃笃……”极轻微的扣门声。
而后,容易推门进来,奉上一枚蜡丸,却是来自容首辅的密信。
容与接过打开,很快看完。
寥寥数语,印证了她的猜测。
常玉梁的反击,周进的推波助澜,帝王的权衡……一切都清晰起来。
然而,木已成舟,圣意难违。
容与神色未变,将素笺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铺开纸笔,落笔沉稳。
一封留给家人的,叮嘱母亲妹妹安心,闭门谢客。
一封给薛坪师叔,托其暗中照拂。
最后一封密信,以特殊暗语写就,收信人……容远鹤。
“容易。”她唤来心腹。
“公子。”
“即刻送出。”容与将信递出,声音低沉。
容易无声领命,身影融入夜色。
书房外,隐约传来母亲压抑的啜泣。
容与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涩意,起身走向母亲的房间。
李月棠坐在灯下,泪痕未干。
容妍默默陪在一旁,小脸紧绷。
“娘亲,”容与声音温和,“不必忧心。儿此去,是为朝廷效力,教化边民。云南虽远,亦有法度,儿会小心。”她看向容妍,“妍儿,家中诸事,交托于你。侍奉母亲,勤勉习武读书,谨言慎行,不可懈怠。”
容妍看着“兄长”沉静的面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坚定:“阿兄放心!我……明白!”
次日拂晓,天色微明。
竹石居门前,一辆坚固的四轮马车静静停驻。
车辕上,容易掌着缰绳,面容沉肃。
两匹骏马——“玄影”漆黑如墨,“霜岚”毛色如雾,安静地立在车旁,偶尔打个响鼻,喷出团团白气。
容与一身简朴的青色布袍,长发以玉簪束起,身姿挺拔。
她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熟悉的宅院,目光在母亲强忍泪水的脸庞和妹妹紧抿的嘴唇上停留片刻,随即转身,动作利落。
“娘,妍儿,保重。”声音平静无波。
“行简,一路小心……”李月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阿兄……早日归来!”容妍的声音亦带着压抑的颤抖。
容与不再多言,翻身上了“霜岚”。
马车内,蜜儿已安静坐定。她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窄袖裙装,小脸紧绷,眼神沉静得近乎冰冷,只有紧握的双拳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云南……那个埋葬了她一切的地方……她终于要回去了。
“出发。”容与清声道。
“驾。”容易轻抖缰绳。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玄影拴在马车的车辕旁随行。
容与端坐马上,晨曦微光勾勒出她清俊而沉静的侧影。
她不再回头,目光投向西南方那未知的崇山峻岭。
朝廷虽要求次日即刻出发,但上任的期限却给了一月,也是考虑了路途中的各种状况。
容与算了算时间,还拐到豫章去盘桓了两日,和自家姐姐见了一面。
容婉的第二胎生了个儿子,如今叶鑫也算是儿女双全。
后来家宴时,容婉还说,若再生了儿子,就叫他姓容,将来也可继承容家的香火。
叶鑫倒没有不同意的样子,只是欲言又止,容与看得出,他是想解释,并不是贪图容家的家业,容与笑笑没有答话。
大姐是知道她的情况的,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毕竟古人总是重视香火。
容与却有不同的想法,她抱过去已经五六岁的囡囡,笑说:“阿姐身体重要,生孩子对母体损害甚大,为何非要儿子?我看囡囡就极聪慧,将来咱们家的家业,除了阿妍的,都留给我们囡囡。”
小囡囡不知道什么是家业,却极喜欢这位又温柔又好看的小舅舅,也咯咯笑着说,要跟小舅一起去“云南”吃荔枝。
容婉叹了一口气,抬起手点点女儿的额头,也便不再勉强。
除了豫章府城,容与也去了一趟龙虎山,静笃居士看着又老了一些。
在这个世界,修道毕竟也无法长生不老。
静笃居士早从邸报中知晓了容与要去云南,二人再加上容易,三个人密谈了一日,第二日,为了赶路,容与便下了山。
就这样紧赶慢赶,容与一行人终于在十月末到达了云南的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