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从密室深处捧出一个包裹在明黄锦缎中、密封完好、盖着数道殷红火漆印的方形木匣。
然后,她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震惊的脸庞,最终落在自己案头那份已被誊录、准备启用的原版试题封袋上。
“为保抡才大典之清白,”容与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字字千钧,“本官决定,即刻启用备用试题!此原题……”
她拿起那份承载着无数人命运、此刻却沦为谣言靶心的封袋,没有半分犹豫,手臂沉稳地扬起,将其精准地投入了厅中那燃烧着熊熊炭火的巨大铜盆之中!
“呼——!”
炽烈的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口,瞬间吞噬了名贵的桑皮纸,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火光映照着容与沉静如渊的侧脸,也映照着堂中每一位考官惊骇失色的面容。
“此原题作废!”容与斩钉截铁的声音,伴随着纸张燃烧的噼啪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从今日起,诸公手中所出之题,唯本官手中备用试题!新题本官即刻亲自草拟,亲自封存,亲自掌管!任何人,不得再动原题之念!”
焚题!当着所有考官的面,亲手焚毁原题!
这决绝到近乎冷酷的手段,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不仅仅是更换试题,更是一种无声的宣言:任何试图染指试题、挑战考试公正的阴谋,都将被她以最彻底、最不容置疑的方式碾碎!
而她手中那份尚未开启的备用试题,便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象征着绝对权威与不可撼动公正的利剑!
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炭火吞噬纸张的噼啪声,如同敲打在众人紧绷神经上的鼓点。
所有考官,无论年长年轻,皆被这雷霆手段震慑得心神剧震,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们看向容与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容与不再多言,转身走回案前,铺开新的贡纸。
烛光下,她神情专注,提笔蘸墨,挥毫如飞。
笔走龙蛇间,一份全新的、足以甄别真正俊才的试题已然成型。
整个至公堂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众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那沉静的身影,此刻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传本官严令!”容与的声音打破死寂,带着铁血般的杀气。
“贡院内外,自即刻起,警戒提升至最高!所有官员、胥吏、号军、火夫,于各自居所再行彻底搜检!有私藏夹带片纸只字者,无论身份,按通匪论处,可先斩后奏!”
“号舍巡查,双班轮值!三人一组,相互监视!凡号舍内,无论考生、巡查官员,有窥探、递接、言语者,不问缘由,立锁候审!”
“贡院所有门户,尤其侧门、后厨角门,增兵把守,许进不许出!再行严查过往物资,片纸难飞!”
“所有命令,即刻生效!违令者……”容与的目光森冷地扫过堂中每一个惊魂未定的脸,“休怪本官……请王命旗牌!”
王命旗牌!这四个字刺得众人一个激灵。
“是!谨遵大人之命!”包括沈端在内的所有考官,再无半分犹疑,齐刷刷躬身领命,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战栗。
几乎就在容于贡院内焚题立威、重铸试题的同时。
贡院的高墙之外,昆明城的暗巷深处,一场无声的捕猎也在雷霆进行。
容易手持容与特颁的紧急手令,调集了按察司最精锐的力量。朱大人念及与容与的“情谊”,再说,抡才大典乃如今云南最重要务,所以看到容与手中的手令,便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衙卫拨了出去。
这些身影如鬼魅般出没于谣言最盛的城南勾栏瓦肆、地下钱庄、甚至黑山土司在城中一处秘密联络点外。
凭借超卓的身手和狠辣的追踪手段,线索如同被剥茧抽丝般一点点清晰。
几个形容猥琐的地痞首当其冲被擒获,严刑之下,供出了中间人——一个专门为黑山土司在昆明销赃洗钱的暗线。
子夜时分,昆明城最大车马行的后宅院墙被轰然破开。
容易身先士卒,短刀如雪,领着按察司的高手如同虎入羊群。
那名唤“滚地龙”赵奎的魁梧汉子,虽然悍勇,却挡不住容易蓄势已久的必杀一击,短刀精准地钉入其咽喉。
其余负隅顽抗者尽数伏诛,赃物、暗账、以及与黑山土司来往的密信铁证如山。
翌日,东方尚未破晓。
贡院辕门外高高的旗杆之上,一颗血迹未干、面目狰狞的头颅高悬示众。
其下,按察司新贴的告示笔墨淋漓:
「匪徒赵奎,勾连外藩,散布流言,伪造考题,意图扰乱抡才大典,祸乱地方,证据确凿,业已伏诛!其党羽尽数落网。院试公平公正,绝无泄题!凡信谣传谣者,与贼同罪!诸生安心,静待龙门!」
与此同时,贡院之内,容与沉稳的声音响彻至公堂前广场:
“三更锣响!贡院执事,开门放卷!号军巡查,入场就位!”
“开——龙——门——!”
伴随着低沉悠长的号角,贡院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如同接纳历史潮流的巨口,在晨光熹微中,缓缓开启。
门外,早已守候多时的数千名士子,经历了昨日的流言风波,此刻看到辕门上高悬的匪徒头颅,再听到按察司安民告示和那庄严的号角,人群中初时的躁动与不安迅速被一种肃穆的宁静取代。
此刻,无人再关心考场之外的事情,他们的心神都被那一扇象征官途的龙门所吸引,门外之人有白发苍苍的老儒生,也有未曾及冠的少年,他们眼中都闪烁着同样的渴望。
——一如容与当年迈入考场之时。
他们整理衣冠,神情庄重,依次验明正身,鱼贯步入这座曾经历风波的命运考场。
容与独立至公堂高阶之上,目光越过幢幢人影,投向远方渐渐明亮的天空。清冷的晨风吹拂着她官袍的衣袂。
院试即将开始,她隐隐有些感觉——这次的院试,绝不会如此平静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