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裴悫脸色阴沉如水,目光在容舒、周进、常玉梁三人身上来回扫视。
容舒的证据,确实多为“人证”和“碎片”,周进的狡辩也并非全无道理。
他心中权衡,一时难以决断。
就在这僵持不下、气氛压抑到极点之时——
“哦?那按常阁老的意思,我带来的,也是无稽之谈咯?”
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却带着金石般穿透力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殿门口炸响。
众人再次望去。
只见殿门处,大步走进一人。
此人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斗篷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面容冷峻如刀削,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与长途奔波的疲惫,正是天隼司指挥佥事——岳行!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风尘仆仆的天隼司缇骑,一人捧着一个沉重的铁匣,另一人则捧着一叠厚厚的卷宗。
岳行无视满殿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到御阶前,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臣,天隼司指挥佥事岳崇山,奉旨查办豫章漕帮案!现已擒获首恶吴奎,缴获其核心账册密信,特此回京复命!”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周进和常玉梁,声音如同寒冰:“臣在豫章查获漕帮账册,其上清晰记录:漕帮舵主吴奎,多年来,利用运河之便,大肆走私私盐、精铁!”
“其背后靠山,正是金陵常府管事周福、周府师爷赵文彬等人!其人多次收受漕帮巨额贿赂,为其提供庇护!”
“分赃明细,时间地点,人证证词及物证,皆在此铁匣之中,铁证如山!”
他猛地指向周进和常玉梁:“而昨夜尚仪局大火,亦非意外,乃是周进心腹太监刘德海,奉周进之命,意图杀人灭口!焚毁容司正手中关于其勾结漕帮、贪墨宫帑之证据!人犯刘德海已被天隼司截获,现已押入诏狱,其供词在此!”
岳行身后的缇骑,立刻将铁匣和卷宗高高举起。
整个太和殿,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炸开了锅。
“常府,周府……竟然是他们?”
“走私私盐精铁,这是杀头的大罪啊!”
“周进,他竟然真的勾结漕帮,还派人放火杀人?”
“岳佥事回来了,还抓了吴奎,人证物证俱全……”
百官哗然。
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周进和常玉梁。
周进如遭雷击,浑身剧颤,他猛地抬头看向岳行,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他万万没想到,岳行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更没想到,他竟连刘德海都抓了,还拿到了供词!
完了,全完了……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狡辩,在岳行这如山铁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如同纸糊的堡垒,瞬间崩塌。
常玉梁也是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强撑着没有瘫倒,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周进完了,他也危险了……
皇帝裴悫的脸色,在岳行呈上证据的瞬间,变得铁青,眼中怒火翻腾,他猛地一拍御案!
“砰!”
“周进,常玉梁……你们好大的胆子!”皇帝的声音如同雷霆,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陛下,陛下,老奴……老奴冤枉啊!老奴是被吴奎那狗贼诬陷的,是……是常大人!是他!”周进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指向常玉梁,试图攀咬。
“住口!”皇帝厉声打断他,他厌恶地看着瘫软在地、丑态百出的周进,眼中再无半分怜悯,“来人!将周进革去一切职务,打入诏狱,严加审讯!连其党羽一律收监待审!”
“陛下!饶命啊陛下!”周进发出凄厉的哀嚎,被两名披坚执锐的殿前侍卫拖死狗般拖了下去,声音凄厉,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令人毛骨悚然。
处置完周进,皇帝冰冷的目光转向了常玉梁。
常玉梁心知大难临头,他猛地扑倒在地,涕泪横流,声音悲怆至极:“陛下,陛下!臣……臣有罪,臣糊涂啊!”
官员们都有些意外,他竟然未曾狡辩,而是选择了“认罪”?
“臣……臣确实确实收过吴奎一些……一些‘孝敬’,但、但那都是些不值钱的土仪!臣以为他只是想巴结臣,臣绝不知道他是在走私国禁啊!”
常玉梁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向御阶前爬,其形容之狼狈、凄切,哪还有一个一品大员的样子?
许多官员都面露不忍。
常玉梁继续哭道:“陛下!臣对天发誓!臣若早知他走私私盐精铁,就是借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收他一文钱啊!”
“陛下!臣……臣是被蒙蔽的,臣罪该万死啊!”
他一边哭诉,一边猛地撕开了自己身上那件象征着一品大员身份的紫色仙鹤补服。
“刺啦——!”
锦缎撕裂,露出了内里一件洗得发白、打着好几个补丁的粗布中衣!
满殿再次哗然。
“这常大人……”
“一品大员里面穿补丁衣服?”
常玉梁指着自己身上的补丁,老泪纵横,声音哽咽:“陛下,您看,您看看臣!臣虽官居一品,但臣两袖清风啊!”
“臣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奢侈,臣……臣家中老母,至今还在乡下住着茅屋!臣若有贪墨之心,何至于此啊!陛下!”
他哭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臣承认,臣收了吴奎的银子!但、但那些银子……臣一分都不敢花在自己身上啊!东边水患、北边兵灾,西边又闹干旱……臣只是想填补国库亏空……这桩桩件件……”讲到此处,常玉梁竟有些哽咽。
“……陛下,臣糊涂啊!臣不该收,但臣……臣绝无勾结漕帮、走私国禁之心呐!臣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为了朝廷!为了陛下啊!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他这番“哭穷”加“表忠心”的表演,极其具有迷惑性,尤其是那身补丁衣服,更是极具视觉冲击力。
不少官员,尤其是那些不明真相的中立派,脸上都露出了同情和犹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