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这样绕圈子了。
他上前一步,逼近伙计,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你既然在此处管事,也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你确定,要继续向我隐瞒?”
“明……明彻大人……”伙计脸上血色尽褪,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凑近容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明……明彻大人,小的不敢隐瞒,胡掌柜她、她没出远门,她就在城西……城西柳树巷最里头那间废弃的破屋里,她、她不让小的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尤其是容府的人!”
柳树巷?废弃破屋?
容易的心猛地一沉,三娘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带路!”容易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凝重和急切,“现在,立刻!”
“是!是!”伙计哪敢怠慢,连滚带爬地跑向车行后门,牵出一匹备用的马。
容易飞身上马,伙计也慌忙爬上另一匹。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车行后门,马蹄踏在寂静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哒哒”声,朝着城西柳树巷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空中,绚烂的烟火依旧在绽放,映照着容易焦急而凝重的脸庞。
城楼上的喧嚣与欢呼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胡三娘,阻止她做傻事!
马蹄声在寂静的柳树巷尽头戛然而止。
容易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带路的伙计,目光锐利地扫向巷子最深处那间摇摇欲坠的破屋。
屋内隐约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晕,在漆黑的小巷中如同鬼火。
“就是、就是这里了……”伙计声音发颤,指着那扇半掩的破木门。
容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不安和疑惑,示意伙计原地等候。
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破屋,透过门缝向内望去。
屋内,一盏油灯如豆,光线昏暗。
墙角堆满了杂物和蛛网,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腐朽的气息。
胡三娘背对着门,站在窗边,身影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她身旁,站着一个身形佝偻、穿着破旧道袍的老者——正是当年桂桥村后山道观里,那个教过容与医术和武功的怪老道!
老道士面容枯槁,眼神浑浊,双手拢在袖中,沉默地站着,如同一尊泥塑木雕。
他感受到门外的动静,微微侧头,浑浊的目光扫向门口,却没有任何动作。
胡三娘似乎也察觉到了,缓缓转过身。
当她看到推门而入的容易时,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悲凉。
“阿易,你还是找来了。”胡三娘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没有了往日的爽利。
容易大步走进屋内,目光扫过胡三娘和老道士,心中的疑云和不安瞬间化为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恐惧。
他厉声质问:“三娘,道长,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什么‘出远门’?什么‘归期不定’?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胡三娘看着容易焦急而愤怒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又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取代。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容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质问:
“阿易,我的好阿易,你告诉我,难道你就不恨吗?不恨那个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的狗皇帝?!”
“他害死了你的父王,让我们家破人亡,让你我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裴易!你告诉我,你心里真的一点恨都没有了吗?!”
“裴易”!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破败的屋内轰然炸响。
胡三娘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尖锐地叫出了容易的本名。
容易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这个深埋心底、几乎被他遗忘的名字,连同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血色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父王绝望的眼神,王府冲天的火光,逃亡路上的颠沛流离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胡三娘,嘴唇哆嗦着:“你、你……”
胡三娘眼中含泪,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阿易,你是静王世子,是先帝嫡亲的孙子!和裴晔、裴旭他们一样,都是‘日’字辈的天家血脉!”
“这本该是属于你的江山,是那个狗皇帝,是他夺走了你的一切!害死了你的父王!你……你怎么能忘记?!”
时隔多年,身份忽然被彻底揭开,裴易——静王世子,这个沉重的、带着血泪的枷锁,被胡三娘亲手砸在了他的身上。
裴易看着胡三娘眼中那疯狂燃烧的恨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猛地摇头,声音带着痛苦和挣扎:“胡姨,那些……那些都过去了。”
“父王……他那是谋逆!我们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我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像现在这样,在容家,在行简身边,做个普通人,不好吗?”
“普通人?!”胡三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凄厉,“阿易,你身上流着静王的血,你怎么能做普通人?!”
“你父王他是被冤枉的,是被构陷的!当年裴悫设计夺嫡,将你父王赶出京中,你父王想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难道不应该吗?!”!
“他才是真正的明君,他才是该坐拥天下的人!”
与许多被赐婚的侧室不同,胡三娘,她是主动嫁予当年的静王为侧妃,即便静王比她大十几岁,即便那时的静王已失去权势,即便静王已有正室。
她对静王的崇拜已经深入骨髓,近乎病态。
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元宵夜,那个狗皇帝会登上城楼,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我要让那狗皇帝血债血偿……告慰你父王在天之灵!”
裴易瞬间明白了,元宵夜,城楼,刺杀……胡姨她竟然策划了刺杀皇帝!
容易猛地冲到胡三娘面前,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急切而嘶哑:“胡姨!你疯了?!刺杀皇帝?!那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会死的,所有人都会死的!快停下,立刻取消行动!现在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