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王爷,容侍郎,北金王庭剧变!”
容与和裴旭正在处理军务,闻言同时抬头。
“北金大汗阿古达木,于三日前驾崩了!”传令兵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而后,嗓音又低了些,“还有……还有鸿胪寺少卿谢廉大人,在逃离王帐途中,遭遇乱兵殉国了……”
“什么?”容与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案上。
谢廉死了?殉国?
她心中翻江倒海,无数念头闪过——是假死脱身?还是真的玩火自焚?
裴旭也是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传令兵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北金大台吉巴图,已于昨日在灵前继位,成为新的大汗,他继位后的第一道金狼令是……”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言喻的振奋:
“迁都!放弃燕京,放弃所有长城以南的土地,举族北迁,回回他们的漠北旧都——龙城!”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传遍黑石城,传遍整个北境。
迁都,北迁,放弃燕京,放弃所有长城以南的土地。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北金彻底认输了!
他们放弃了这片曾经用铁蹄征服的土地,放弃了这座象征着他们南下野心的燕京城,放弃了整个中原!
裴旭和容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随即是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丝迟来的、沉甸甸的喜悦。
“巴图,倒是个明白人。”裴旭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他知道,巴图此举,是壮士断腕,保存实力。
穆图扎手中的兵力早已消磨殆尽,他如此,是避免与大昭主力在燕京一带进行玉石俱焚的决战。
但无论如何,这标志着,北金彻底退出了中原。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梦幻般不真实。
裴旭的大军,甚至无需再经历惨烈的攻城战。
巴图的迁都令如同秋风扫落叶,北金在长城以南的统治瞬间土崩瓦解。
那些曾经被北金占据的城池、关隘,如同被遗弃的玩具。
城头上的狼旗被扯下,换上大昭的龙旗。
守城的北金士兵,早已在巴图严令下,裹挟着能带走的财物,如同潮水般向北退去,只留下一座座空城和茫然无措的百姓。
温若鸿率领的骑兵和那些归顺的部落勇士,成了接收失地的先锋。
他们每到一处,迎接他们的不是刀兵,而是箪食壶浆的百姓。
那些饱受北金欺凌的汉人遗民、草原部落,如同久旱逢甘霖。
他们自发地打开城门,清扫街道,捧着仅有的食物和美酒,眼含热泪,夹道欢迎。
“王师回来了!”
“苍天有眼啊!”
“温将军……是温将军!我们的恩人回来了!”
温若鸿骑在马上,看着眼前一张张激动而淳朴的脸庞,看着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眼眶也不禁湿润了。
容与站在燕京城那高大却略显破败的城楼下,仰望着这座饱经沧桑的古城。
城门大开,城内人声鼎沸。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欢呼雀跃。
战争结束了,但战争的伤痕,如同北境大地上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创口,仍在流血、呻吟。
北金离去时几乎带走了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带不走的便毁坏殆尽,广袤的收复区,满目疮痍。
废弃的村庄残垣断壁,荒芜的田野杂草丛生,流离失所的百姓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茫然与恐惧。
空气中弥漫着焦土、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然而,在这片被战争蹂躏的土地上,一抹温暖的、充满生机的亮色,正如同初春的嫩芽,顽强地破土而出,驱散着死亡的阴霾——那便是柔嘉长公主统领的慈佑堂。
距离黑石城不远的一处背风山坡下,一座规模庞大的野战医营已然建立。
这里没有军营的肃杀,却弥漫着另一种紧张而肃穆的气氛。数百顶洁白的帐篷整齐排列,帐篷外悬挂着醒目的慈佑堂徽记。
营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帐篷间,身着素净灰布裙、外罩深青色围裙的女医官们步履匆匆,却有条不紊。
她们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专注而坚定。
此处不分士兵还是受波及的平民,只以伤势划分,伤员被严格分级。
重伤员安置在中央最宽敞、设备最齐全的“急救区”,由经验最丰富的女医官主刀。
轻伤员则安置在“疗养区”。女医官们穿梭其间,检查伤口,更换敷药,喂服汤剂。
更有专门的“防疫区”,隔离着患有痢疾、伤寒等传染病的士兵和流民,女医官们冒着被感染的风险,精心照料,喷洒药水,控制疫情蔓延。
慈佑堂的力量,远不止于战场救护。
她们的身影,如同蒲公英的种子,飘散在广袤的收复区,在废墟之上,播撒着重建家园的希望。
在废弃的村落旁,临时搭建的粥棚前排起了长队。
慈佑堂的女工们架起大锅,熬煮着热气腾腾的米粥,分发着干净的衣物和御寒的毛毯。
一车车粮食、种子、农具,在慈佑堂人员的护送下,运抵被战火摧毁的村庄。
这不是简单的施舍救助,而是登记造册,按需分配,帮助村民重建家园,恢复生产。
在刚刚收复的城镇里,慈佑堂的“女先生”们,组织起了临时的“街坊会”。
在官员尚未上任、城内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她们协助官府登记人口,调解邻里纠纷,清理废墟,组织防疫。
她们的身影出现在街头巷尾,如同定海神针,让混乱的城镇渐渐恢复了秩序和生机。
……
金陵城,紫宸殿御书房。灯火通明。
御前秉笔女官容舒,端坐于书案前。
她面前摊开的,不是寻常的奏章,而是一份厚厚的、墨迹未干的《慈佑堂北境救护及重建实录》。
“臣观慈佑堂北境之行,其功勋卓着,非仅在于活人无数,更在于其制度之效,流程之精。”
“其一,分级诊疗,各司其职。重伤急救,轻伤疗养,疫病隔离,各设专营,专人专责。层级分明,运转高效,极大提升救治效率,降低交叉感染。此非一时之巧,乃制度设计之功。”
“其二,物资调配,精准有序。药草、粮秣、衣被、工具,皆按需造册,分级储备,统一调度。何处急需,何处缓用,皆有章法。慈佑堂网络遍布,信息通达,故能物尽其用,不误分毫。此非人力可及,乃流程规范之力。”
“其三,安抚重建,民心所向。施粥济困,非为小惠;分发种子农具,意在恢复生产;组织街坊,重建秩序;兴办学堂,启迪未来。慈佑堂所为,非一时之善,乃长治久安之基。其深入民间,体察疾苦,故能精准施策,深得民心。此非偶然,乃组织架构之优。”
……
容舒的笔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她蘸饱墨汁,继续写道:
“陛下,慈佑堂之成就,非独女子仁心,更在于其将仁心化为制度,将善举纳入规范,此等高效、有序、专业之组织模式,实乃治国安邦之良器,若能将此模式,推而广之,应用于……”
她的笔尖悬停在纸上,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战后疮痍的城镇、嗷嗷待哺的流民、亟待恢复的百业、以及那些渴望为国效力、却苦无门路的女子才俊……
“应用于灾荒赈济、疫病防控、乃至地方教化、民生治理等诸般事务,设立专司机构,选拔专业人才,制定统一章程,建立信息网络则朝廷政令,可直达闾阎;百姓疾苦,可上达天听;国家治理,可如臂使指,事半功倍,”
她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写下最后一句,字字千钧:
“此非仅为慈佑堂请功,更为我大昭开万世太平之基业,探一条制度革新、人尽其才之新路,伏惟陛下圣裁!”
写罢,容舒轻轻放下笔,吹干墨迹。
她轻轻抚摸着奏章封面,眼中闪烁着坚定而期待的光芒。
变革之路,道阻且长。但总要有人,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