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的谈话室,比市纪委的那间更加简洁、肃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能凝结水汽。
代偿坐在硬木椅子上,对面是两位表情严肃的省纪委干部,一位年约五十,目光沉稳如鹰,是主谈人;另一位稍年轻,负责记录。
没有寒暄,主谈人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代偿同志,我们今天找你来,主要是围绕城南老工业区改造项目,了解一些情况。
希望你如实回答,对组织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是,领导,我一定知无不言。”
代偿点头,姿态端正。
“你之前在秘书三处工作期间,是否接触过与该项目相关的档案资料?”
“接触过。在王海科长安排下,我参与过前期部分资料的整理和学习,也根据要求撰写过初步的风险分析报告。”
代偿回答得清晰具体,毫不回避。
“据我们了解,你已经调离秘书三处。为什么还对几年前的项目如此关注?
甚至近期还去过市档案馆查阅相关历史资料?”
主谈人的问题骤然尖锐,目光如炬般锁定代偿。
这是第一个陷阱,意在试探他行为的主动性和目的。
代偿心中凛然,对方果然掌握了他的行踪。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坦然”:
“领导明鉴。我调离后,负责‘企业投诉直达通道’的工作,这个通道可能会收到各类历史遗留问题的投诉。
为了能更准确地转办、督办,我认为有必要系统了解一些重大项目的来龙去脉,避免因不了解情况而处理失当。
去档案馆,是为了补充一些非涉密的、公开的历史背景资料,这应该符合规定。”
理由充分,冠冕堂皇,将个人行为完美包裹在工作需要之下。
【情感共鸣系统】微弱运行,提示主谈人【怀疑70%,审视90%】,但并未感知到强烈的恶意,更多是职业性的探究。
主谈人不置可否,继续问道:
“你在资料查阅过程中,是否接触过一位名叫赵立春的规划局前专家相关的信息?”
关键问题来了!
代偿心跳略微加速,但表情管理毫无破绽,他微微皱眉,作思考状:
“赵立春……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我在查阅几年前的项目论证纪要时,好像看到过有几位专家的签名,其中可能就有这位赵工。
但具体内容记不清了,都是些技术性讨论。”
他绝口不提那张便签,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偶然看到过名字的普通查阅者。
“赵立春同志日前不幸去世了。”
主谈人突然抛出这个信息,紧紧盯着代偿的双眼,观察他最细微的反应,
“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这是一个充满危险的试探,意在观察代偿是否与赵工之死有关联,或者是否知情。
代偿的脸上瞬间浮现出真实的错愕和一丝惋惜(这惋惜半真半假),他语气沉重地说:
“赵工去世了?这太突然了……
我很遗憾。虽然我不认识他,但能从档案中看出,他是位严谨认真的老专家。
请领导节哀。”反应自然,情绪贴合一个听闻陌生人死讯的普通人,没有丝毫慌乱。
主谈人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没有发现破绽,话锋再次一转:
“我们收到反映,你与鼎鑫实业的人员有过接触?是否存在超出工作范围的联系?”
代偿心中冷笑,这肯定是张建国那边泼的脏水。他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
“绝对没有!我从未与鼎鑫实业的任何人员有过私下接触。
所有工作往来,均通过正规渠道,有据可查。
我可以以党性担保!”
态度坚决,不留任何余地。
整个问话过程持续了近两个小时,问题环环相扣,时而宽泛,时而极其具体,充满了陷阱和试探。
代偿始终秉持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如查阅档案)坦然承认,但对核心秘密(如便签)和对方诬陷的内容(如接触鼎鑫)则坚决否认。
他的回答逻辑清晰,态度不卑不亢,既有对组织的尊重,也维护了自身的清白。
谈话接近尾声时,主谈人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
他合上笔记本,最后问了一个看似随意的问题:
“代偿同志,根据你的了解和判断,你认为城南项目在推进过程中,最大的风险点或者说不规范之处,可能在哪里?”
代偿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大的风险。
他沉思片刻,决定再推一把。
他没有提及便签或任何具体人物,而是从制度层面回答:
“领导,我认为最大的风险可能在于‘时间节点’和‘程序衔接’的模糊地带。
比如,规划批复、土地收储、社会资本引入这几个关键环节,如果时间压得过紧,或者某些环节的审核标准存在弹性空间,就容易给权力寻租和违规操作提供可能。
这需要从更高层面完善制度设计,压缩自由裁量权。”
这番话,再次精准地点中了城南项目的要害,而且站在了建言献策的高度,毫无个人攻击色彩。
主谈人深深地看了代偿一眼,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
“好,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谢谢你的配合。请你回去后,对谈话内容保密。”
“是,领导。”
走出谈话室,代偿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场问话,如同一场高强度的心智搏击,耗神至极。
但他知道,他大概率是通过了这次考验,并且给省纪委的调查方向,再次提供了有价值的暗示。
几天后,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来:
张建国副市长,被省纪委带走接受审查了!
理由是,涉嫌严重违纪违法!
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整个市政府引爆。
代偿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修改一份文件,他的手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
他知道,陈老借给他的那把“刀”,以及他自己递上去的“弹药”,终于显露出了致命的锋芒。
然而,他并没有太多欣喜。
因为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接到了苏文瑾的电话。
电话里,苏文瑾的语气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
“代偿,来我办公室一趟。”
代偿心中微微一沉。
张建国倒台,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而苏文瑾此刻叫他,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