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秋跟着王小兵,踏进大门。
高墙,铁网。
墙角立着哨塔,虽然没人,但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这不像招待所,更像个笼子。
王小兵领着他穿过一个种着几棵芭蕉树的院子,来到一栋三层小楼前。
“李同志,这就是我们的专家楼,刘科长特意给您安排的。”
王小兵的语气,比在车站时还要恭敬几分。
他现在看李砚秋,眼神里全是忌惮。
一个穿着灰色制服,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从楼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王小兵,眉头就皱了起来。
“小王,怎么才回来?刘科长都问了好几遍了!”
当他的目光落在王小兵身后的李砚秋身上时,那股不耐烦就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这位就是京城来的同志?”
他上下打量着李砚秋,像是在看菜市场的猪肉。
“吴主任,这位就是703所的李砚秋同志。”
王小兵连忙介绍。
“路上出了点小意外,耽搁了。”
“意外?”
吴主任嗤笑一声,根本没把王小兵的话放在心上。
他慢悠悠地走到李砚秋面前,伸出手,却不是要握手,而是掸了掸李砚秋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李同志,一路辛苦。”
他的动作轻佻,语气傲慢。
“我们这小地方,比不上京城。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多担待。”
李砚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吴主任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
“房间给你准备好了,三楼最东头那间。”
他把钥匙丢给王小兵。
“你带李同志上去,安顿好了就下来,刘科长在小食堂设了宴,等着呢。”
王小兵接过钥匙,点头哈腰。
“好的好的,吴主任。”
吴主任又瞥了李砚秋一眼,转身走了,嘴里还小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专家楼里塞。”
声音不大,但李砚秋听得清清楚楚。
王小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对李砚秋笑了笑。
“李同志,吴主任他就那样,您别往心里去。咱们先上楼放东西。”
李砚秋点了点头,跟着他上了楼。
楼道里铺着水磨石地面,擦得能反光。
可越往里走,光线越暗,空气里还飘着一股子霉味。
三楼最东头。
王小兵用钥匙打开门。
一股潮气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铁床,一张掉漆的书桌。
窗户对着北面,被一堵高墙挡得严严实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这就是所谓的“最好的住处”?
“李同志,您先歇着,我去跟刘科长回个话。”
王小兵把东西放下,逃也似的走了。
他一刻也不想跟这个煞星待在一起。
李砚秋关上门,打量着这个房间。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就是招待所的后墙,墙上拉着铁丝网。
他闭上眼,听力瞬间铺开。
楼下的脚步声,厨房里的炒菜声,远处保安的呵斥声……
还有吴主任的声音。
“……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谱还挺大。”
另一个声音在附和。
“刘科长也是,什么人都往回领。晚上灌他几杯马尿,让他知道咱们江浙的规矩!”
“哈哈哈,老张你这主意好!”
李砚秋睁开眼,目光冰冷。
看来,晚上的接风宴,才是重头戏。
他把挎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那两瓶茅台,他放在了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他脱下外套,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敲响了。
“李同志,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小食堂吧。”
是王小兵的声音。
李砚秋起身开门。
王小兵站在门口,脸上堆着笑,眼神却不敢和他对视。
“走吧。”
李砚秋说。
小食堂就在专家楼的旁边,是个独立的院子。
里面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李砚秋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大厅里摆了三桌,坐满了人,一个个都穿着干部服,抽着好烟,喝着好茶。
吴主任就坐在主桌,看到李砚秋,皮笑肉不笑地站了起来。
“哎呀,我们的大功臣来了!大家鼓掌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带着明显的敷衍。
所有人的眼神,都和吴主任一样,充满了审视和轻蔑。
“李同志,快请坐!”
吴主任指了指主桌最末尾的一个位置,就在门口。
那位置,是给司机或者跟班坐的。
李砚秋笑了笑,没动。
他环视一圈,开口问道。
“刘科长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食堂都安静了下来。
吴主任脸上的笑容一僵。
“刘科长公务繁忙,马上就到。李同志先入座,咱们边喝边等。”
“是吗?”
李砚秋拉开吴主任身边的一把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那是留给刘科长的位置。
所有人都愣住了。
吴主任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
“李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李砚秋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是本地产的劣质白酒。
他端起酒杯,晃了晃。
“我代表703所来催货,坐这个位置,不过分吧?”
703所。
这几个字一出来,桌上的气氛顿时变了。
虽然他们不知道703所是干什么的,但光听这个代号,就感觉不一般。
吴主任被噎得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谁说不过分?我觉得很过分!”
一个身材微胖,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手上戴着一块沪市牌手表,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官威。
他就是后勤科长,刘建国。
刘建国一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刘科长!”
刘建国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主桌前。
他的目光落在李砚秋身上,像一把刀子。
“这位就是李砚秋同志吧?”
他脸上带着笑,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我是刘建国。欢迎你来我们光明厂。”
李砚秋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是点了点头。
“刘科长。”
刘建国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乡下小子,在他面前还敢这么托大。
“李同志,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
刘建国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在李砚秋身边坐下。
“但在我们这儿,得讲规矩。”
他指了指李砚秋坐的椅子。
“这个位置,不是你能坐的。”
“哦?”
李砚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钱主任让我来的时候,可没跟我说你们这儿还有这种规矩。”
他提到了钱主任。
刘建国的瞳孔微微一缩。
“钱主任日理万机,自然不会跟你说这些小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听说,钱主任还让你带了两瓶好酒?”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砚秋空空如也的手上。
李砚秋笑了。
“酒带来了。”
他放下酒杯。
“不过,我听说你们光明厂的领导,不喜欢喝茅台。”
他看着刘建国,慢悠悠地说。
“都喜欢喝五粮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