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售货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她看着李砚秋那张年轻却平静的脸,手忙脚乱地拿起钱,一张一张地数着,手都在抖。
“对……对的,同志,正好二百五。”
她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充满了谄媚。
“我这就给您办手续!您稍等!”
李砚秋没再看她一眼。
他转身,又指了指肉联柜台。
“那块五花肉,给我来三斤。”
他又指了指点心柜台。
“桃酥,鸡蛋糕,各来两斤。”
他每说一句,就从剩下的钱里,抽出几张,丢在柜台上。
那豪气的举动,让周围的议论声,再也压不住了。
“我的乖乖,这是哪家的后生?也太有钱了!”
“看他穿的,还以为是乡下来的穷小子,没想到是个大老板!”
“可不是嘛,刚才那售货员的脸,都绿了!”
李砚秋无视了这一切。
他办好手续,推着崭新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肉,车篮里放着点心,走出了供销社。
李诗文跟在他身后,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
直到坐上自行车冰凉的后座,被弟弟载着驶出县城,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秋儿,我们……”
“姐,坐稳了。”
李砚秋脚下用力,自行车轻快地行驶在回村的土路上。
清脆的车铃声,在乡间的小路上传出很远。
李诗文搂着弟弟的腰,看着两旁飞速后退的田野,看着弟弟宽阔的后背。
她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一个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梦。
……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
李砚秋骑着车,载着李诗文,出现在了李家村的村口。
崭新锃亮的二八大杠,在夕阳下闪着光,格外惹眼。
村口正在大槐树下纳凉聊天的几个村民,第一个发现了他们。
“哎,你们看,那是不是老李家的秋儿?”
“是他!他旁边那个,是诗文吧?她不是在江浙上班吗?怎么回来了?”
“我的天!你们看他骑的那个车!是新的!还有车上带的东西”
“永久牌的!这得多少钱啊!”
“上次砚秋骑车回来,车子是借的,这次是自己的还是借的啊”
众说纷纭,
李砚秋回来了,整个村子,都传开了,
在地里干活回来的,在家做饭的,都跑了出来,围在村口,对着李砚秋姐弟俩指指点点。
那眼神,有羡慕,有嫉妒,有难以置信。
李砚秋目不斜视,骑着车,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向自己家驶去。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在村里人眼中的形象,彻底变了。
不再是那个老实巴交,可以任人欺负的穷小子。
蒋春兰正在院子里喂鸡,听到外面的喧哗声,也好奇地探出头。
当她看到儿子和女儿的身影时,手里的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快步冲出院子,一把抓住李砚秋的胳膊,又一把拉住李诗文的手。
她上下打量着,眼圈瞬间就红了。
“秋儿……诗文……你们……你们回来了啊!”
她的目光,又落在那辆崭新的自行车上,落在车把上挂着的五花肉和点心上。
激动,喜悦,还有一丝不敢相信。
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蒋春兰一手拉着一个,声音哽咽。
“快,进屋!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蒋春兰将姐弟俩一把拉进院子,手劲大得惊人。
她先是紧紧抓住李砚秋的胳膊,一双浑浊的眼睛从头到脚地扫视,
蒋春兰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那辆崭新的自行车上,又看到了车把上挂着的那一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还有车篮里那几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散发着甜香的点心。
“你这孩子怎么没事老是借别人车啊,万一磕着碰着了,多不好。”
她对着李砚秋讲到,
“妈,这是我买的,咱家自己的车”
李砚秋不紧不慢的说着,
“老天爷啊,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猛地回头,死死抓住李砚秋的手臂,反复确认。
“秋儿,你跟妈说实话,你没干坏事吧?”
“妈,你想哪儿去了。”
李砚秋反手握住母亲粗糙的手,入手全是老茧。
“我能干什么坏事,这都是正儿八经赚来的钱。”
这时,张桂芝抱着小侄女大丫从屋里闻声跑了出来,正好听见李砚秋说这是自己买的车,
两人看到院子里这阵仗,也全都愣住了,
张桂芝的目光在那辆漆黑锃亮的二八大杠上打转,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叔……叔……”
大丫在张桂芝怀里,小手指着车篮里的点心,眼睛亮晶晶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院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大。
村里最爱嚼舌根的三婶,端着个豁口大海碗,第一个凑到了李家院门口。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端着碗,竖着耳朵的村民。
名为关心,实则打探。
“哎哟,春兰家的,这是咋了?我老远就听见你又哭又笑的。”
三婶扯着嗓子喊,一双小眼睛却死死盯着那辆自行车,眼里的嫉妒都快溢出来了。
“这不是秋儿和诗文回来了嘛!出息了啊,都骑上这好东西了!”
蒋春兰一看到这些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下意识地想把李砚秋往屋里拉。
李砚秋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他坦然地走出院子,站到了门口。
三婶见他出来,立刻凑了上来,脸上堆着假笑。
“秋儿啊,这车是你买的?真了不得!得花不少钱吧?”
她身边流着两条黄鼻涕的小孙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砚秋车篮里的桃酥。
李砚秋笑了笑,承认道。
“是啊,我买的。”
他随手从车篮里拿出一块金黄色的桃酥,在三婶孙子眼前晃了晃。
那孩子立刻伸出脏兮兮的小手。
李砚秋把桃酥塞到他手里,笑着对三婶说。
“山上捡的,不值钱。”
这句话明显就是忽悠人的,
三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山上捡的?骗鬼呢!
这分明就是不想说,还用这种话来堵他们的嘴!
她还想再问,可对上李砚秋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周围的村民也都不是傻子,哪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人家发了财,不想跟你们说,你们还非要凑上来问,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众人悻悻地对视一眼,端着碗,各自散了。
三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拉着还在啃桃酥的孙子,灰溜溜地走了。
院子门口,瞬间清净了。
当晚,李家的小院里,飘出了浓郁的肉香。
是红烧肉的味道,霸道地钻进村里每一个人的鼻孔里,搅得人心神不宁。
堂屋的饭桌上,摆着一大盆红亮诱人的红烧肉,一盘炒青菜,还有一锅白米饭。
大丫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小嘴里塞满了肉,吃得满嘴流油。
蒋春兰看着这景象,看着好久没见的三女儿,眼圈又红了,可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李砚秋没怎么动筷子,他只是不停地给家人夹肉。
他先夹了一块最大的,肥瘦相间的,放进蒋春兰的碗里。
“妈,吃肉。”
蒋春兰看着碗里的肉,嘴上念叨着“我吃不了这么多”,手里的筷子却很诚实。
李砚秋又给李诗文夹了一块瘦的。
“姐,你也吃,多吃点,看你瘦的。”
李诗文经历了这么多事,此刻坐在家里,吃着弟弟夹的肉,心里五味杂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又给四嫂和张桂芝夹了肉。
“四嫂,桂芝嫂子,你们也吃,别客气。”
最后,他给大丫碗里又添了一小块,惹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这顿久违的饱饭,屋子里暖洋洋的,充满了欢声笑语。
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