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沈昭珩的别院静室之内。
风尘仆仆的沈昭珩刚用温水净了面,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药味被清冽的皂角香气压下,只是眼底的倦色和唇瓣隐约的绀紫色,昭示着他的身体远未恢复。
心腹大勇垂手立在下方,低声而快速地汇报着。
“珩爷,您不在这些时日,家里那边没消停。王耀祖,”大勇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带上一丝鄙夷,“看上了纺织厂一女工,人家不从,他用了强,姑娘性子烈,当晚就……投了河。如今她爹娘天天堵在机械厂门口哭诉,王慕尧同志(大勇语带嘲讽)和那位王会计,正焦头烂额地捂盖子呢。”
沈昭珩捻着腕间的乌木佛珠,眼神淡漠,仿佛在听与己无关的故事。
大勇继续道:“还有,您那位后妈,近来总往老宅那边转悠,像是想进去,被我们的人按您的吩咐拦了几回,脸色很不好看。”老宅是沈昭珩外公留下的产业,也是他母亲出生长大的地方,藏着太多回忆和或许未被发现的秘密。
沈昭珩指尖一顿,抬眸:“她那是心虚,也是贪。惦记着里头或许还有她没搜刮干净的东西。”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大勇,办几件事。”
“爷,您吩咐。”
“第一,把我那位好父亲‘勤俭持家’的证据,挑几份扎眼的,匿名送到他対头部门去。记得,抄送件,原样留着。”王慕尧在位置上并不干净,沈昭珩蛰伏多年,早已掌握了不少东西。
“第二,”沈昭珩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王玲玲同志不是擅长做账吗?把她挪用公款填补娘家窟窿的明细,做得漂亮点,直接放他们厂长办公桌上。记住,要看起来像是内部自查发现的。”作为厂会计,王玲玲的手脚从不干净,尤其近来为帮儿子平事,挪用的数额更大,此刻引爆,正当时。
“明白!”大勇眼中闪过兴奋,这是要下死手了。
“去吧。做得干净利落些。”
……
半小时后,沈昭珩站在一栋颇为气派的单元楼前。这里曾是他母亲婚后的居所,外公给的陪嫁之一。如今,却被那三人鸠占鹊巢。
他抬手,叩响房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王玲玲那张保养得宜却此刻写满焦躁的脸。看到是沈昭珩,她先是一愣,随即挤出假笑,眼底却满是防备和不耐:“昭珩?你怎么回来了?有事?”她下意识想挡在门口。
沈昭珩懒得与她虚与委蛇,直接推开房门,侧身进去。
客厅里,王慕尧正烦躁地踱步,显然还在为儿子的事上火。见到沈昭珩,他眉头拧得更紧:“你回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乱?!”
沈昭珩环视客厅,这里奢华却俗气,早已找不到一丝母亲留下的痕迹。他目光最后落在王慕尧身上,开门见山,声音平静无波:“两件事。”
“第一,这房子,是我母亲的嫁妆。房契在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泛黄但保管完好的文件,拍在桌上,“你们一家,一周内搬出去。”
“什么?!”王玲玲尖叫起来,“你胡说!这房子早就……”
“早就什么?”沈昭珩打断她,眼神冰刃般扫过去,“早就被你们当成自己的了?王玲玲,需要我去房管局调原始档案,还是找你厂里新来的审计同志聊聊你是怎么‘补贴’娘家,差点掏空厂子流动资金的事?”
王玲玲的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慕尧也震惊地看向她,显然对此毫不知情。
沈昭珩没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道:“第二,我母亲留下的所有嫁妆清单,我这里也有副本。一周内,原物归还。少一件……”他顿了顿,看向王慕尧,“我不介意把刚才送出去的‘材料’,再多复印几份。”
王慕尧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昭珩:“你……你这个逆子!我是你爹!”
“我母亲死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起你是我爹?”沈昭珩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淬了毒的针,直刺人心,“王慕尧,选择权在你。是体面地滚出我母亲的房子,归还东西,然后也许还能在你那位置上勉强待到退休;还是……我帮你换个更‘清净’的地方,和王耀祖作伴?”
他提到了王耀祖。王慕尧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沙发上。他知道,这个儿子早已不是他能拿捏的了。那些证据,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好……我们搬。”王慕尧颓然道,声音干涩。王玲玲还想说什么,被他厉声喝止:“闭嘴!还嫌惹的祸不够大吗?!”
沈昭珩目的达到,不再多留一秒,转身离开。身后传来王玲玲压抑的哭声和王慕尧的怒吼,狗咬狗的戏码,刚刚开场。他知道,父亲早年曾偷偷置办过一个四十平的小套间,原本打算用来金屋藏娇,如今,正好成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归宿。
……
处理完家事,沈昭珩依约前往京市远郊的小李庄。
几经打听,才找到李知鸢舅舅家。低矮的土坯房,院子凌乱。那舅舅一脸精明相,搓着手,眼神躲闪。
沈昭珩亮出一点黑市的威势,又抛出一小叠粮票,对方才吞吞吐吐说了实话。
李知鸢确实来过,投奔他们。但家里穷,多个人吃饭负担重,舅母没少给她脸色看,话里话外嫌她吃白食,还想把她嫁给邻村一个死了老婆的老鳏夫换彩礼。李知鸢外柔内刚,哪里受得了这个,勉强待了四个月,一天清晨留下一点口粮钱,就不辞而别了。
“去了哪儿?俺们哪知道啊!”舅舅眼神闪烁,“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俺们还能整天看着?兴许是回城了?或是找别的路子去了?”
问及更多细节,对方便一问三不知,只急着撇清关系。
线索到这里,彻底断了。
站在村口土路上,傍晚的风卷起尘土。沈昭珩面色沉静,心下却微沉。他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一个大活人,十多年前消失得如此彻底,仿佛人间蒸发。
他吩咐手下:“回京市。撒出人手,查当年所有可能的线索旅馆、车站、招工处……任何她可能去的地方。”活要见人,死……他得给萧钱钱一个确切的交代。
暮色四合,沈昭珩坐进吉普车,揉了揉眉心。身体深处的隐痛再次泛起。家宅已清,但寻人遇阻,京市之事,远未结束。他取出钱钱给的药丸含服一口,压下不适,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