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萧钱钱脸颊发红。她手里捏着一封边角微卷的信,目光落在那一行力透纸背的字上——“见到一个首长,他长得像你。”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几乎能想象出姚谨言写下这行字时的神情——必然是克制又难掩惊疑。西北军区,像她的首长……除了她那位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卫子戚,还能有谁?
思绪不由得飘远,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新兵营。
绿皮火车嘶鸣着驶入西北地界,窗外是无垠的戈壁与湛蓝得惊人的天空。姚谨言、萧逸与其他新兵一同,怀着憧憬与忐忑,踏入了纪律森严的军营。
新兵训练艰苦异常。烈日下,姚谨言身姿挺拔地站着军姿,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洇湿了崭新的军装。突然,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肩章璀璨、气势威严的中年军官在一众干部的簇拥下巡视而过。
那军官目光如电,扫过新兵队列。当他的视线掠过姚谨言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姚谨言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那张脸,那眉宇间的神韵,竟与钱钱有着惊人的六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瞬间的失神,让他挺拔的军姿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晃动。
“你!”威严的声音响起,卫子戚指向姚谨言,“出列!”
姚谨言心头一紧,快步出列,立正站好。
“站军姿时思想开小差?”卫子戚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五十个俯卧撑,立刻!”
“是!首长!”姚谨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俯身执行。汗水滴落在滚烫的土地上,他咬着牙,一下一下地完成惩罚,心里却翻江倒海——像,太像了!钱钱知道吗?
夜里,宿舍鼾声四起。姚谨言借着走廊透进的微弱灯光,趴在床头,郑重地写下那封报平安的家书。千言万语,最终只凝练成那句最关键又最隐晦的话:“见到一个首长,他长得像你。”他相信,钱钱一定能懂。
信纸在指尖微微发烫。钱钱深吸一口气,将信仔细折好收进口袋。看来,大哥那边进展顺利。那么,她这边也必须加快步伐了。
她站起身,对院里正在劈柴的容砚和刚从豆腐坊回来的萧戈喊道:“容砚,萧戈哥,收拾一下,跟我去趟县武装部。”
“现在?”萧戈有些意外,拍了拍身上的豆渣。
“嗯,现在。”钱钱眼神坚定,“有笔‘买卖’,得赶在人家下班前谈妥。”
三人骑着两辆自行车,一路疾驰赶到县武装部。大门站岗的士兵拦住了他们:“同志,请问有什么事?有介绍信吗?”
钱钱拿出介绍信,语气平静:“我们找武装部长,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汇报,关于部队急需药品的,过期不候。”
士兵见是艾家村的介绍信,又听说是“急需药品”、“过期不候”,不敢怠慢,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士兵回来:“部长请你们进去。”
部长办公室里,陈随看着走进来的两个半大孩子和一个青年,眉头微蹙,显然很是疑惑:“你们就是艾家村的?找我有什么事?”他目光扫过钱钱,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重要事情?
钱钱不慌不忙,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粗糙的小纸包,打开,里面是一些褐色的药粉。
“陈部长,我叫萧钱钱。这是我自制的止血粉。”她将纸包推过去,“效果如何,口说无凭,您可以当场找人试试。”
陈随和旁边的副手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荒唐。副手是个性情火爆的汉子,闻言二话不说,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一道寸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丫头,要是没效果,你可就是戏弄……”他话没说完,钱钱已经捏起一撮药粉,精准地撒在他的伤口上。
奇迹发生了。
药粉触血,几乎瞬间就形成了淡褐色的薄膜,汹涌的鲜血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闸门猛地拦住,迅速止住了!不仅止血,副手原本因疼痛而紧绷的表情也松弛下来,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胳膊:“嘶……凉丝丝的,一点也不疼了?这、这神了!”
陈随猛地站起身,凑近了仔细查看,脸上写满了震惊:“这效果……比我们用的云南白药粉还快!真是你做的?”
“如假包换。”钱钱语气淡然,“这个止血粉的配方,我可以无偿捐给部队。”
“无偿?”陈随和副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等奇效的药方,价值连城,她竟然要无偿捐献?
“对,无偿。”钱钱肯定地点头,“而且,类似的消炎药我也在研制中,成功后,也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陈随激动得搓手:“太好了!萧钱钱同志,我代表部队感谢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组织上一定尽量满足!”他此刻再看钱钱,眼神已完全不同,充满了敬佩和惊奇。
钱钱刚想开口提第二个条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报告声。
“报告部长!不好了!训练场有个兵不小心被铁丝网弹伤了眼睛!血流不止,卫生队说情况太严重,他们处理不了,县医院的眼科医生今天下乡巡诊了,现在做不了这个手术!”
“什么?!”陈随脸色大变,“快!准备车,立刻送市里!”
“等等!”钱钱出声拦住,“陈部长,伤者移动可能会加重伤势。如果你们不介意,可以让我去看看。或许……我能处理。”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钱钱。止血粉是外用药,可这是眼睛的手术!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钱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副手捂着已经止血的胳膊,急道。
“我知道。”钱钱眼神清澈而冷静,“但现在送市里最快也要两三个小时,眼睛的伤,耽误不起。让我试试,至少先稳住情况。”
陈随看着钱钱那双过于镇定的眼睛,又想起那神奇的止血粉,一咬牙:“好!死马当活马医!带她过去!快!”
一行人火速赶到县医院。临时手术室外,院长和几个医生正急得团团转,看到武装部长带着个小姑娘过来,都愣住了。
“陈部长,这是?”
“别问了,让她进去看看!”陈随大手一挥。
钱钱洗手上台,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孩子。手术台上的士兵痛苦地呻吟着,眼部血肉模糊。县医院的医生们抱着怀疑和担忧的态度,在一旁紧张地观看。
无影灯下,钱钱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她清理创口、止血、检查眼球损伤情况……动作行云流水,稳定得可怕。她甚至准确地指挥护士递上所需的器械,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这样的手术。
“镊子。”
“盐水冲洗。”
“小心,避开角膜……”
“缝合线,最细的那种。”
她的声音冷静地回荡在手术室里。一旁的院长和医生们从最初的怀疑,到渐渐震惊,最后只剩下全神贯注的观摩和难以掩饰的钦佩!这手法、这沉稳、这对眼部结构的熟悉程度,简直堪比经验丰富的老专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钱钱放下了器械,轻轻舒了一口气:“好了。眼球保住了,后续抗感染做好,视力应该能恢复大部分。”
护士们连忙进行后续包扎。院长激动地走上前:“小……小同志,你……你师从哪位专家?这手术做得太漂亮了!”
钱钱摘下口罩,笑了笑:“自学的。院长,后续就麻烦你们了。”
走出手术室,陈随立刻迎上来,眼神复杂无比:“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眼睛保住了。”钱钱平静地回答。
陈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钱钱,仿佛在看一个不可思议的宝藏。他重重地拍了拍钱钱的肩膀(没敢太用力):“好孩子!好样的!你又立了一大功!”
回到部长办公室,气氛已然完全不同。陈随亲自给钱钱倒了杯水:“钱钱同志,你刚才说的条件,现在可以提了。只要不违反原则,我老陈一定办到!”
钱钱接过水杯,放在桌上:“陈部长,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这款止血粉,命名权归我,它叫‘卫氏止血散’。”她要的不是虚名,而是将来这个名字所能带来的便利和话语权。
“没问题!应该的!”陈满口答应。
“第二,”钱钱指向身边的萧戈,“这是萧戈,我大哥。他想未来往军政方面发展,希望陈部长能把他带在身边,多教导,多锻炼。”
陈随打量了一下萧戈,小伙子眼神端正,身材挺拔,刚才一路过来表现也很沉稳,便点头:“好!是个好苗子!以后就跟着我先给我做副手,我看顾着!”
萧戈激动得脸都红了,立刻挺胸抬头:“谢谢部长!我一定好好干!”
“第三,”钱钱语气沉了下来,“我们艾家村接收了几位下放人员。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希望武装部能出面协调,不再让戴红袖章的外调人员去村里监督打骂。他们也是人,需要基本的尊严和平静的生活。”
陈随听到这个条件,面露难色。这事涉及政策,非同小可。他沉吟良久,看着钱钱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又想起她无偿献出的药方和刚刚挽救的一名战士的眼睛,最终重重一拍桌子:“好!这事我老陈豁出脸皮去想办法协调!尽量给你们艾家村争取一个安生环境!”
钱钱终于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谢谢陈部长。”
离开武装部时,夕阳正好。萧戈跟着陈随去了宿舍安置,钱钱和容砚骑着自行车往回赶。
“你真要把消炎药的配方也给他们?”容砚问。
“给。”钱钱迎着风,声音清晰,“但不会是全部。而且,有了‘卫氏止血散’和今天这台手术,我们说话,会更有分量。”
她回头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县城,目光坚定。保护想保护的人,需要实力,也需要巧劲。今天,只是第一步。
远处,艾家村的炊烟已然袅袅升起,等着他们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