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棣望着丹陛下列队叩首的群臣,只觉九梁冠上的白泽补子压得颈椎发僵。那些曾在朝堂上与他论及天下的老臣,此刻正像被抽了脊梁的傀儡,额头贴着金砖时,朝服后襟皱出的褶子像极了菜市口待宰的鹅——脖子伸得老长,却只等童贯抛来几粒赏米。
曾几何时,他以为朝堂是块精铁砧板,君臣当如良匠,将山河锻成利器。如今才知是染缸,无论青红皂白,掉进去都得泡成一色脓浆。还记得初入朝堂那日,祖父指着殿柱上尔俸尔禄,民膏民脂的刻字,说这是太祖爷留下的警世钟。此刻那钟被龙涎香熏得蒙了灰,倒像是童贯腰间金銙上的鎏金,轻轻一刮,就露出底下的烂铁。那些曾经让他尊敬和仰望的大臣们,如今却变成了一群只会迎合权贵、阿谀奉承的小丑。他们的笑容虚假而谄媚,他们的话语空洞而虚伪。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语,都像是一把刀,在他的心中刻下深深的伤痕。
够了!这声暴喝冲出口时,他才惊觉攥碎了手中的象牙笏板。断笏掉在金砖上,裂成三截的声响比百官的唱喏清亮百倍,惊得童贯脸上的油光都抖了三抖。王棣望着满地玉碎,忽然笑了——这一摔,倒摔出了点当年初学武艺的狠劲,就像用断枪头挑落贼寇头盔时那样,疼得爽快,也活得痛快。王棣再也无法忍受这乌烟瘴气、污浊不堪的氛围,一股热血瞬间直冲脑门。那热血仿佛是汹涌的潮水,冲破了他理智的堤坝。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催促他做出行动。
他毫不犹豫地向前迈进一步,那一步坚定而有力,仿佛要踏碎这虚伪的世界。大声疾呼道:“官家,臣对如今这朝堂的不良风气深感痛心疾首。满朝上下皆是溜须拍马、曲意逢迎之徒,如此这般下去,国家危矣,大宋危矣!臣不愿与这等蝇营狗苟之人为伍,愿辞去官职,乞骸骨归田,还望官家恩准!”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朝堂上回荡,震得每个人的耳朵嗡嗡作响。
殿中死寂如坟。赵佶手中的羊脂玉盏啪嗒坠地。
赵佶斜倚在九龙金漆龙椅上,修长指尖缓缓摩挲着羊脂玉盏缺口——那是方才摔碎时崩出的瑕疵。他垂眼望着丹陛上王棣散落的九梁冠,红黄龙袍正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像极了御花园里那株被他折过的老梅。
卿要学伯夷叔齐?他忽然冷笑,声线里带着瘦金体特有的锋利,朕记得你祖父随神宗推行变法时,可没这么多酸文人气。殿中博山炉飘来最后几缕龙涎香,他冷淡地拨弄案头《瑞鹤图》草稿,朱砂圈着的河清海晏四字被指腹抹得模糊,既然看这金銮殿扎眼...
话音未落,童贯已趋前半步,手掌按在腰间的宝剑上,袖口描金护腕蹭过御案边缘。赵佶瞥了眼他泛油光的额头,忽然抬手揉了揉眉心:朕准你致仕。玉盏在指缝间转出细碎的光,爵禄可暂留——他忽然盯着王棣掌心渗出的血,毕竟你王家的尽忠报国玉牌,挂在朝堂上,总比挂在城门上好看些。
殿外又有孤雁长鸣,这次却惊不起檐下铁马。王棣拾起断笏时,听见赵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当年你祖父也这么掷过笏板,后来呢?皇帝指尖敲了敲御案,案角天下太平的御笔题字下,正压着童贯昨夜送来的夜明珠——每颗都裹着东南百姓的血泪,此刻却在烛火下美得像晨露。
童贯适时地咳嗽一声,脸上堆出笑纹:官家宽宏...赵佶却摆了摆手,望着王棣转身时散开的乌发,忽觉那背影像极了自己画坏的《牧马图》——本该驯顺的良驹,偏要尥蹶子踢翻画案。他抓起案头汝窑笔洗抛向丹陛,笔洗擦着王棣耳畔砸在金砖上,裂成两半。
笔洗里残存的朱砂水蜿蜒成河,在金砖上画出歪扭的字。赵佶看着王棣跨过那道血痕,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这傻子在宣德门前非要给乞儿披自己的狐裘——真是蠢得可爱。他扯过童贯献上的锦缎擦手,锦缎上绣着万寿无疆,针脚细密得能盖住所有血迹。
王棣拱手谢恩,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开了朝堂。他的步伐坚定而迅速,每一步都带着决绝和坚定。他没有再看一眼那些让他失望透顶的大臣,也没有再留恋这曾经让他充满希望的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