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仲春,汴河冰面初解,镇安坊后园的腊梅却还凝着残雪。赵佶坐在延福宫九曲桥亭里,指尖拨弄着新得的南唐秘色瓷茶盏,盏中浮着的蜜云龙茶梗,竟摆出个极像琴身的弧度。镇安坊的暗道可曾修妥?他忽然开口,惊得正在烹茶的小黄门手一抖,滚水溅在红泥炉上,腾起股带松烟味的白雾。
掌事内侍忙跪下回话:回官家,地道已通至镇安坊后园梅树下,青石板下埋着铜铃机关,踩第三块砖便有宫人接应。赵佶望着远处艮岳的飞檐,想起去年冬日从镇安坊归来,靴底沾着的半片银杏叶,如今还夹在《宣和博古图》里。再备些夜明珠嵌在道壁,他用茶盏盖拨弄浮沫,别惊了她的琴兴。
子时初刻,赵佶着一身藏青劲装,腰间只佩枚无字玉牌,跟着内侍钻进东华门旁的地道。石墙上的夜明珠隔五步一颗,映得砖石泛着幽蓝光泽。
行至半途,忽闻头顶传来琴音——是《梅花三弄》的变调,第三段竟掺了《关山月》的急弦。赵佶驻足细听,发现琴音是从头顶某处砖缝漏下的。
镇安坊后园的梅树影里,李师师正倚着老干调弦。她早知地道将成,官家这地道修得倒快,她指尖扫过琴弦,声音穿过砖缝落进地道,比边防军的烽火台还隐秘。赵佶抬头,见砖缝里漏下的月光正落在她素衣上,像谁用银簪在夜幕上挑开道缝。
姥姥提着羊皮灯迎进前院时,浑身绸缎簌簌发抖——官家这次没带黄门,只带了个捧漆盒的少年,盒上鎏金纹样却是皇家独有的瑞鹤衔芝。师师在琴室候着,她福身时,鬓边金钗上的珍珠簌簌掉落,今晨摘了新梅,泡了青梅酒......话音未落,赵佶已掀开竹帘,见李师师正对着月光擦拭琴弦,素衣外罩着件半旧的青衫——那是他去年见她穿过的,袖口还留着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墨渍。
这琴囊倒别致。赵佶盯着她膝头的旧葛布,布角新绣了朵墨梅,梅枝却勾成剑形。李师师将琴弦浸在青梅酒里,抬头时,眉间朱砂痣被烛火映得透亮。
漆盒打开时,姥姥险些惊呼出声。第一层是十二只羊脂玉碟,每碟盛着西域进贡的夜光璧,在暗处发出幽绿光芒;第二层是波斯国进的金线孔雀裘,轻轻一抖便有流光溢彩;最底层却放着卷轴,徽宗亲手掀开,露出内府珍藏的王维《辋川图》真迹,画中辋川别业的竹林里,竟用朱砂点了个抚琴的小人。
赵佶一直待到三更,三更梆子响过,赵佶要从地道回宫。行至梅树下,他忽然转身,从袖中掏出个檀香木匣:这是朕命人按卿的指节打的玉扳指,匣中羊脂玉扳指上,用银丝嵌着琴瑟和鸣图,明日是上巳节,朕想......话未说完,便被她截断:上巳节要去汴河放纸鸢,去年的纸鸢还挂在屋檐下,是凫雁唼喋的样子。
地道门合上的瞬间,徽宗听见她在梅树下轻声哼起曲儿,调子是《兰陵王·柳》。
次日,韦妃在慈宁宫侍奉汤药,见赵佶腕间换了新扳指,便笑着问道:听闻镇安坊那位姑娘,让大家连早朝都懒怠了?究竟是何般绝色?赵佶望着窗外盛开的牡丹,想起李师师素衣上的墨梅,忽然轻笑:她呀,就像春日里的第一缕风,吹开千朵万朵牡丹,自己却只撷片青梅叶别在鬓边。韦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御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正艳,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却不及他眼中那点光来得清亮。
是夜,赵佶在地道里摆了张紫檀小案,命人将内府珍藏的《清明上河图》摹本铺在案上。他握着狼毫笔,在画中汴河舟船处添了个抚琴的身影,舟头插着杆细旗,旗上隐约可见二字。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他摸了摸腰间的玉扳指,忽然轻笑——这地道修得真好,既能通佳人,又能避烦忧,只是不知,何时能真正通到李师师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