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棣见杨再兴跌于泥沼,心中剧震,慌忙滚鞍落马,手中虎头湛金枪“当啷”掷于地,几步抢至近前,俯身托住对方臂弯,眉峰紧蹙,目含焦色:“杨兄弟快请起!在下这一着多有得罪!可还能起身,上马再战否?”
雨珠顺着他颌骨滚落在杨再兴胸甲上,砸出细碎的水痕,他却浑然不觉,掌心紧紧攥着对方浸了泥水的甲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杨再兴仰望着雨中的王棣,只见他甲胄半敞,露出里衣上暗绣的云雷纹,额前湿发贴在眉骨上,却掩不住眼中灼灼关切。此刻四目相对,杨再兴心中忽有热浪翻涌,不知是敬他忠肝义胆,还是叹他枪术通神。
“我本该防着你这手的。”他苦笑着任由对方扶起,指尖抹掉眼尾泥渍,却在触到胸甲凹痕时暗自心惊——方才那枪若再偏半寸,怕是要洞穿他护心镜。雨丝混着汗水滑进衣领,他却忽然朗笑出声,伸手重重拍向王棣肩膀:“若论临阵机变,我终究差你三分!”
骤雨稍歇,杨再兴忽然单膝触地,甲胄与泥浆相击发出沉钝声响。他垂首望着王棣靴面上未干的泥痕,喉间滚过滚烫的字句:“末将心悦诚服,愿执鞭坠镫,随将军鞍前马后。”话音未落,天边恰有一道闪电裂空,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照得雪白——那神情不似屈从,倒像是历经千帆后,终于寻得归处的释然。
王棣只觉胸腔轰然一震,慌忙俯身双手相执,指节因用力而泛青白:“杨兄弟肯屈尊相交,我当以兄弟待之!若不嫌弃,今日便对天盟誓,结为异姓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赴国难如何?”他掌心潮热,将对方沾了泥的手指握得紧实,眼底跳动的火苗几乎要烧穿雨幕
杨再兴抬眼望进他瞳孔里的炽烈,忽觉鼻端酸涩。雨水顺着发梢滴进嘴角,竟尝出几分甘味——原是在草莽中奔波太久,竟忘了这世间还有人愿以肝胆相照。他重重点头,喉结滚动着应了声“好”,便与王棣并膝跪在青石板上。
于是两人解下披风铺在泥地,并肩跪倒。王棣解下腰间酒囊,倾酒于掌,杨再兴亦以指尖蘸了雨水,两人同时在胸前划出剑戟之形。骤雨忽又袭来,却在他们头顶丈许处化作细密的水幕,仿佛天地垂帘,专为见证这桩义事。
“一拜山河永固!”王棣朗声道,额头触地时,嗅到泥土里混着的铁锈味,那是方才枪战时溅落的火星灼痕。
“二拜日月昭昭!”杨再兴跟着叩首,睫毛上的雨珠砸在披风上,晕开的水痕竟似展翅的雁影。
直到第八拜时,风忽然止了,雨丝成线垂落,将两人身影连成一道银线。
风卷着残雨掠过两人脊背,他们对着翻涌的云层,以手作刀虚划三拜,又朝天八叩首。王棣朗声起誓:“皇天后土为鉴,我王棣与杨再兴结为兄弟,今生同袍同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杨再兴随之盟誓,声如洪钟震得檐角雨珠簌簌而落。恰在此时,云缝里漏下一线天光,将他们交叠的背影投在泥地上,竟似生出根须般紧紧缠在一起。
骤雨又至,却见两人相视而笑,雨水混着泪渍从眼角滑落,却浇不灭彼此眼中的光。王棣解下腰间佩刀递与杨再兴,杨再兴则摘下祖传宝剑相赠,两件兵器在雨中相击,竟发出清越之音,恰似金石为开,终成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