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当宣和七年正月,塞外风沙犹自凛冽,鹅毛大雪刚过,荒原上残雪斑驳,映着铅灰色的天穹。夹山深处的辽帝行帐内,耶律延禧正对着一幅残破的舆图愁眉不展,案上铜炉中龙涎香早已燃尽,只余下几缕青烟在寒气中袅袅飘散。自上次兵败后,他身边只剩得数十亲卫,昔日九五之尊,如今真个如丧家之犬,夜夜被金军的马蹄声惊破残梦。
这日黄昏,风沙稍歇,帐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马蹄声,不同于金军铁骑的轰鸣,倒似塞外党项人的轻骑。亲卫队长踉跄入内,脸上满是沙尘:“陛下……西夏……西夏党项首领小解禄遣人来了!”
耶律延禧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却又迅速被疑虑笼罩。西夏与辽朝素有盟约,然如今大辽大厦将倾,党项人是否还肯援手?未及深思,帐帘已被掀开,进来一名头戴毡帽、身着短裘的党项汉子,腰间悬着一柄镶银弯刀,身后跟着两名背负水囊的骑士,个个眼神精悍。
“小人乃小解禄首领麾下使者,”那汉子操着生硬的契丹语,单膝跪地,“我家首领闻陛下蒙难,特遣小人引道,愿请陛下暂避西夏,共图大计。”说罢,呈上一枚刻着党项图腾的青铜令牌,牌面尚带着体温。
耶律延禧手指摩挲着令牌上粗糙的纹路,心中百感交集。去西夏?那是背井离乡,可留在此地,金军的追兵随时可能踏破沙砾。他望向帐外无尽的黄沙,残阳如血,将沙丘染成一片凄艳的红,恰似几个月前那场让他丧魂落魄的血战。
“金军斥候密布,如何走得?”他声音沙哑,带着帝王不甘的颤音。
那党项使者压低声音:“陛下放心,小人已探得一条秘道,穿越大漠西端的‘死亡之海’,那里沙暴频发,金军不敢深入。我家首领已备下耐旱的骆驼和清水,只等陛下起行。”
夜色渐浓,耶律延禧毅然点齐残兵,趁着星月无光,悄然离了营地。百余名辽兵牵着骆驼,在党项使者带领下踏入大漠。沙砾在蹄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籽,打在甲胄上噼啪作响。众人皆低首不语,唯有耶律延禧不时回望东方,那里是燕云,是中京,是他失落的万里江山,此刻却似被无边夜色吞噬。
他们在沙漠中跋涉了三日,饮水渐少,骆驼也已疲惫不堪。第四日正午,天际忽然卷起一道黄尘,宛如黄龙腾空,自东方飞速逼近。一名辽兵惊呼:“不好!是追兵!”
耶律延禧心头剧震,勒住骆驼回望,只见黄尘中隐隐透出金军的黑色旗帜,为首一将银盔白袍,正是完颜娄室!他如何能想到,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中,竟也逃不出金人的追剿。
“陛下快走!”党项使者挥刀指向西南一处连绵的沙山,“那里有峡谷可暂避!”
话音未落,完颜娄室已率千余铁骑杀到近前,马蹄踏碎沙砾的轰鸣如同战鼓,震得人心胆俱裂。完颜娄室手挽雕弓,一箭射出,正中一名辽兵咽喉,那兵卒惨叫一声,栽倒在沙丘上。
“耶律延禧,还不束手就擒!”完颜娄室的吼声在风中回荡,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意。
天祚帝面如死灰,望着身边仅存的数百残兵,他们早已面无人色,握刀的手都在颤抖。他忽然想起突围时耶律大石西去的背影,此刻才明白,那并非背叛,而是早已预见的末路。
“往峡谷冲!”他嘶哑着嗓子下令,手中铁剑胡乱挥舞,却连自己都不知该指向何方。骆驼队在沙地上艰难转向,辽军老卒挥刀断后,却被金军箭雨射成了刺猬。
就在此时,西方天际忽然腾起一片乌云,狂风骤起,沙砾如蝗,瞬间形成一道遮天蔽日的沙暴。“是黑沙暴!”完颜娄室身后的金兵惊呼起来,纷纷勒马后退。这漠北的黑沙暴最是凶险,卷入其中便如坠入地狱。
耶律延禧被亲卫拽着躲到沙山背风处,只见那沙暴如黑色巨龙般横扫而来,瞬间将金军前锋吞没,惨叫声、马嘶声在风沙中渐渐远去。他望着沙暴肆虐的方向,不知是上天庇佑,还是死神暂缓了镰刀。
待沙暴稍歇,东方已不见金军踪影,唯有满地凌乱的马蹄印和几具伏尸,证明刚才的追杀并非噩梦。天祚帝挣扎着站起身,环顾四周,亲卫已死伤泰半,党项使者的尸体被沙砾掩埋了半截,唯有那柄镶银弯刀还露在外面,闪着冰冷的光。
待沙暴稍歇,东方已不见金军踪影,唯有满地凌乱的马蹄印和几具伏尸,证明刚才的追杀并非噩梦。天祚帝挣扎着站起身,环顾四周,亲卫已死伤泰半,断后的老军卒的尸体被沙砾掩埋了半截,唯有那柄镶银弯刀还露在外面,闪着冰冷的光。
“陛下,完颜娄室率领的金军必在沙暴外围候着,风暴一停,便会再度杀回。”仅剩的军卒颤声道,“咱们……咱们还能去哪?”
耶律延禧望着西方更深的大漠,那里是西夏,是未知的命运,也是他如今唯一的生路。他拔出铁剑,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仿佛要将过往的荣耀与屈辱一并埋葬。寒风卷起他的须发,那张曾经威严的脸庞上,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个王朝末路君主的孤绝。
而百里之外的沙暴边缘,完颜娄室勒马伫立,望着漫天黄沙渐渐平息,眉头紧锁。他身后,完颜希尹身披黑色斗篷,自沙丘后缓缓策马而出,眼中闪着智计的寒光:“娄室将军,耶律延禧虽入沙暴,却未必能活。这漠北的路,才是真正的死局。”
完颜娄室握紧了腰间刀柄,沉声道:“希尹兄算无遗策,只是这老狗命不该绝,竟让沙暴救了他一时。”
完颜希尹微微一笑,望向大漠深处,仿佛能穿透风沙,看见那个狼狈逃窜的身影:“无妨。他往西夏去,我已遣人知会西夏国主,料想西夏也不敢因为这孤家寡人与我大金为敌,那扇门,只会为他打开半扇——半扇通往地狱的门。”说罢,两人并辔转身,黑色的军旗在残阳下猎猎作响,如同死神张开的羽翼,缓缓追向那大漠深处的最后一抹辽影。而耶律延禧尚不知晓,他逃离的每一步,都正踏入金人早已为他布下的,更深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