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完颜宗望(斡离不)正拔营北撤,烟尘起处,金兵队列渐次向黄河渡口移动。恰在此时,种师道之弟种师中率领西军精锐秦凤军三万,星夜兼程赶至东京开封。那秦凤军久历西北战事,甲胄鲜明,旌旗蔽日,三万儿郎皆是弓弩娴熟、刀枪精熟的百战之士,马蹄踏过石板路时,竟如战鼓般齐齐作响,端的是精锐之师。
此时种师道正于城头眺望金军营地,见尘头起处,西军旗号迎风招展,不由得精神一振。他年事虽高,然双目炯炯,腰间佩剑因久历战阵,鞘身已磨得发亮。待种师中匆匆入帐参见,种师道抚须不语,先递过一杯热茶,待弟弟接过,才沉声道:“贤弟可瞧那金军动向?”
种师中顺着兄长目光望去,但见金军队伍正缓缓向北移动,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虽说是退兵,却阵列严整,断后部队更是刀枪出鞘,隐隐有戒备之意。他略一沉吟,道:“金军虽退,然军容未乱,恐有后着。”
种师道微微颔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黄河北岸处重重一点,沉声道:“正是。你看这黄河渡口,金人此刻必欲渡河北归。我命你率秦凤军全师,即刻出城,尾随其后,不必急攻,只待其前军已渡,后军半在南岸之时,首尾不能相顾之际,骤然出击!全力冲杀!”他说到此处,眼中精光一闪,宛如鹰隼下击,“此乃兵家至妙之机,金虏精骑虽悍,然渡河水急冰薄,马匹甲胄皆需卸解,正是战力最弱之时。若能趁其半渡击之,教他进不得渡,退不得守!定可将南岸金兵一举聚歼,将这金国东路精锐打残了,也好叫胡骑知我大宋军威!教金虏十年内不敢小觑我大宋!”
种师中听得热血上涌,啪地一声按剑而起,接了将令,左手按定腰间铁胎弓,右手紧握令箭,朗声道:“兄长放心,小弟定当遵令!”只见他甲叶在烛火下微微闪光,腰间令箭筒拍得笔直,显然早已摩拳擦掌。
种师中转身下楼,盔甲碰撞声中,三万秦凤军已在城下列阵。但见刀矛如林,盔缨似火,每一名士卒眼中皆有精光闪烁,显然已摩拳擦掌。种师中翻身上马,前队已然开拔,马蹄声惊起城头宿鸦,扑棱棱飞向沉沉暮云。
此时金军前队已在黄河渡口搭建浮桥,木筏与木船往来穿梭,金兵正解下盔甲兵器,分批渡河。北岸的营寨尚未全撤,炊烟与风雪交织,隐约可见旌旗上的狼头纹样在风中摇晃。种师道立于城头,望着秦凤军的黑影如一条铁线般沿河岸潜行,袍袖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心中思忖:“金虏此去虽假作从容,然渡河水急,后队必有破绽。贤弟此去若能得手,汴梁之危可解,中原或能得数年安宁……”
种师道站在城头,望着西军队伍如一条黑色长龙般潜出城外,消失在暮色里,不由得手按剑柄,喃喃道:“斡离不啊斡离不,你道此番退兵便能安然无恙?却不知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你半渡之时……”他望向黄河方向,只见对岸黑气沉沉,似有风雷隐伏,当下长叹一声,心中暗道:“但愿天助大宋,叫我得成此功,也好为朝廷除这心腹大患。”
却说李纲在城头见金军拔营,心下正自沉吟,忽闻内侍来报,道赵桓在垂拱殿召集群臣议事。他按了按腰间佩剑,拂去袍角积雪,匆匆入宫。此时殿内烛火通明,赵桓坐在御座上,眉头微蹙,见李纲进来,忙道:“李卿,金人忽然退兵,此事如何区处?”
李纲撩袍跪奏,沉声道:“官家,昔年真宗朝澶渊之役,契丹南侵,寇莱公献策护驾亲征,我朝以兵威迫之,终成澶渊之盟,许其岁币而遣之出境。今者金人虽退,然狼子野心未死,正可效仿澶渊故事——”他说到此处,上前一步,手指点在地图上金军退兵路线,“可下旨命大军‘护送’金军出境,名为礼送,实则威慑。一来示天朝怀柔之意,二来……”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手指轻轻叩击着紫檀御案:“哦?如何‘护送’?”
“官家,”李纲声音压低,目光炯炯,“二来可密告沿边诸将,命其整束兵马,于护送途中见机行事。若金人渡河时队伍散乱,或后军不备,便可纵兵追击!”他袍袖微动,腰间佩剑的玉坠轻轻晃了晃,“昔年澶渊之盟,我军本可趁契丹退师时邀击,惜乎未能成行。今种师中秦凤军已至,种师道又善用兵,正可趁此良机,挫其锋芒!”
殿外风雪忽然紧了些,窗纸被吹得沙沙作响。赵桓望着殿外飘摇的雪花,沉吟不语。李纲见他神色不定,又道:“此非全恃武力,须得恩威并施。一面以‘护送’为名,示以大国礼仪,消其戒心;一面密传将令,若有机可乘,便痛击其尾,叫金人知我大宋并非一味忍让。”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笺,“臣已草拟了密令草稿,只待官家朱批,便可蜡封送出,分付诸将。”
那素笺上字迹端凝,写的是“大军护送金军出境,沿途须谨守纪律,然遇贼懈怠可击之时,不必拘泥,当临机决断”云云。赵桓接过来看了,手指顿了顿,忽问:“若追击不成,反惹金人恼怒,如何是好?”
李纲猛地抬头,目光如剑:“官家!金人狼子野心,此番撤兵非因怯战,实乃惧我勤王军势。若纵虎归山,他日必为大患。兵者诡道,战机一瞬即逝。种师道老于兵事,种师中更是西军悍将,若得密令,必能审时度势。今不挫其锐,他日金人卷土重来,为祸更烈。”
此时殿角铜漏滴答作响,烛芯爆出个灯花。赵桓将密令草稿放在案上,揉了揉眉心:“容朕三思。李卿先回,待朕与宰执们商议后,再做计较。”
李纲躬身领命,退到殿外时,风雪已染白了他的肩头。他抬头望了望沉沉夜空,见种师中所率西军的营地方向灯火点点,宛如繁星落地,不由得手按剑柄,心中暗道:“如此良策,能否成行,便看今夜官家决断了。”
宫外细雪又起,落在宫墙琉璃瓦上,沙沙作响。远处种师道的西军营地灯火零星,与这宫中烛火遥遥相映,仿佛两颗棋子,正待在这汴梁城外的棋盘上,布下一场关乎国运的大厮杀。
正是:
老将帷幄运奇谋,劲旅潜出夜不收。
半渡击贼千载策,黄河岸上待鏖兵。
忠臣谋国心如火,少主沉吟意未决。
一纸密令藏机巧,且看黄河浪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