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厕所，感受录歌的氛围？
李曼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这个叫林宇的男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她宁愿相信林宇是想对自己图谋不轨，也好过相信，一首能让她赌上整个职业生涯的歌，会诞生在厕所里。
这特么是什么地狱笑话？
但眼下的情况，她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
她僵硬地收起合同，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好的，林总，那……那我们现在就去？”
“走吧。”
林宇率先迈开步子，朝着那条光线昏暗的走廊深处走去。
李曼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脆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那个叫王大力的壮汉，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像个忠心耿耿的保镖，一步不落。
这让李曼心里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很快，三人就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一扇半开着的门前，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倚在门框上，踮着脚尖，使劲往里瞧，神情专注又带着几分紧张。
听到脚步声，女孩回过头，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还噙着泪水。
李曼的心，咯噔一颤。
“林总！”女孩看见林宇，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跳……跳哥他唱得，太感人了。”
“嗯，苏晴，给你介绍一下。”林宇指了指身边的李曼，“这位是蜂鸟音乐的李总编。”
“李总编您好！”苏晴赶忙在自己的连衣裙上擦了擦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李曼伸出手。
她就是苏晴？
李曼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王大力刚才那番唾沫横飞的介绍。
星海设计出来的设计师，到这儿三天就挣了三万五？
李曼打量着眼前的女孩，长相清秀，气质文静，确实有几分设计师的艺术范儿。
可她这副梨花带雨，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挣了大钱的样子。
反而像是被骗了感情又骗了钱，刚从传销窝点里被解救出来的可怜人。
“你好，苏晴。”
李曼跟她轻轻握了一下手，心里更加笃定。
这个骗子窝里，也不全是骗子，也有像她和苏晴这样的受骗者。
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一点。
“别在门口听了，都进去吧。”林宇说着，就率先走了进去。
李曼硬着头皮，跟在苏晴后面，迈了进去。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那股臭气熏天，苍蝇乱飞，满地烟头的旱厕景象。
然而，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预想中那股能把人直接送走的刺鼻味道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柠檬清香，混杂着消毒水的干净气味。
窗明几净，地面光洁如新，甚至能映出她那张写满了震惊的脸。
独立的隔间门板擦得锃亮，上面还贴着“来也匆匆，去也冲冲”的温馨提示。
这哪里是旱厕？
这装修标准，这干净程度，比她们蜂y鸟音乐总部的卫生间，还要好上不止一个档次！
李曼彻底懵了。
一个比丐帮分舵还破烂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一个如此豪华的厕所？
她顺着前方看去。
只见三个男人，像三根电线杆子似的，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
他们全都背靠着墙，神情肃穆，齐刷刷地盯着最里面的那个厕所隔间。
那架势，不像是在等坑位，倒像是在参加什么神圣的仪式。
李曼的好奇心，第一次压过了恐惧。
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略带沙哑的吉他扫弦声，从那个紧闭的隔间门后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充满了故事感的男声，轻轻地唱出了第一句。
“敬那年，我们曾一无所有，却自命不凡……”
歌声响起的瞬间，李曼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了。
那声音，沙哑，粗粝，却又透着一股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后的沧桑。
不像是唱出来的，更像是从胸膛里，把积压了多年的故事和委屈，一个字一个字地掏出来。
“敬那条，我们选错了的路，和摔过的跟头。”
马小跳的声音继续，吉他声变得沉重而压抑。
李曼的眼前，忽然变得模糊。
她想起了自己刚入行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实习生。
因为相信了一个前辈画的大饼，把父母偷偷给她的嫁妆钱全都投了进去，结果血本无归。
她躲在那个月租八百块的出租屋里，哭得天昏地暗。
房东在外面把门砸得震天响，催她交租。
她在里面死死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生怕被赶到大街上。
“敬那些，无人问津的时光，和不曾熄灭的光。”
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想起了创立蜂鸟音乐的那些年。
白天，她穿着笔挺的职业套装，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在各个投资人面前口若悬河，描绘着她心中的音乐帝国。
晚上，她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踢掉磨破了脚后跟的高跟鞋，就着冰冷的矿泉水，啃着干硬的面包。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和桌上那盏永远不会熄灭的台灯。
那盏灯，就是她当时唯一的光。
“敬那个，被嘲笑了的梦想，和咬着牙的成长。”
李曼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她想起了无数次，那些追求她的男人，在她面前的“告白”。
“曼曼，你别傻了，做音乐平台？你有人脉吗？你有钱吗？你一个女人，瞎折腾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安安稳稳找个工作嫁给我，不好吗？”
她想起了父母在电话里语重心长的劝说，亲戚在饭桌上明里暗里的嘲讽。
那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得她遍体鳞伤。
可她没有回头，只是咬着牙，把所有的血和泪，都咽进了肚子里。
“敬那场，看似荒唐的游戏，和不被看好的自己。”
是啊，多荒唐啊。
蜂鸟音乐，在那些资本巨头面前，就像一只随时可能被一脚踩死的蚂蚁。
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董事长的愁容，投资人的冷眼，财报上触目惊心的赤字……
她赌上马小跳，赌上这个叫林宇的怪人，不就是她人生中，最荒唐的一场游戏吗？
“敬那段，我们失去的感情，和赢得的曾经。”
这一句，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曼的心脏上。
她赢了吗？
她赢了。
她成了蜂鸟音乐的总编辑，成了业界小有名气的李总编。
她也输了。
她输掉了爱情，输掉了青春，输掉了作为一个普通女人，最简单的幸福。
她今年三十二岁了，没有家，没有爱人。
她拥有的，只有这座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名为“蜂鸟音乐”的牢笼。
厕所里，死一般的寂静。
马小跳的歌声已经停了，但那余音，却仿佛钻进了每个人的骨头缝里，又麻又痒。
赵德柱低着头，眼镜片后面，闪着晶莹的光。
陈默靠着墙，眼眶通红，拳头攥得死死的。
苏晴早已泣不成声，她走到李曼身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
王大力吸了吸鼻子，用粗糙的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他看向林宇，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崇拜。
“呜哇——”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糙汉子，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林总！你就是我的神！”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就是你！让我们这些没人要的废物，找到了家！”
林宇还是那副死样子，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李曼。
这个浑身名牌，妆容精致的女人，在他这个破厕所里，哭得像个走丢了的小孩。
他没说话，也没像上次那样递纸巾。
有些坎，得自己爬。
有些疤，得让眼泪冲干净了，才能结痂。
终于，李曼抬起了头。
泪水早就冲花了她精心画好的眼线，眼睫毛膏晕开，在眼下留下了两道黑色的痕迹，让她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但她的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她扫过面前这几个人。
虽然没人给她正式介绍，但靠着王大力刚才那番漏洞百出的“传销式洗脑”，再加上眼前这些人脸上的表情。
她很快就把人和故事对上了号。
那个眼圈通红，正拿衣角擦眼泪的，肯定是王大力嘴里那个重新找到希望的001号员工。
那个低着头，不停用手推着眼镜，镜片下却闪着光的，就是那个被大厂“优化”的程序员赵德柱。
那个把手里的画笔攥得死死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女孩，就是接了个三万五大单的苏晴。
那个靠着墙，拳头紧握，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的，肯定是那个扑街好几年，终于拿到高价合同的网文作者陈默。
还有那个一直默不作声，但眼眶红得像兔子的年轻人，就是那个靠打游戏也能让父母骄傲的张小北。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刚刚推开厕所隔间门，手里还抱着吉他的马小跳身上。
他看起来很疲惫，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光。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骗子窝！
这里是梦想的实现地！
这一刻，李曼终于想通了。
为什么那么多科班出身，用着几十万录音设备，花大价钱去顶级音乐学院进修的歌手，最后都死得悄无声息。
反倒是一首在厕所里录出来的《我用青春赌明天》，成了她们平台的救命稻草。
因为那些人，只是在“制作”音乐。
而这里的人，是在用命唱歌！
她再次看向林宇，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气愤和怀疑。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林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哭过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咱们回办公室，签合同吧。”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除了林宇之外，都倒吸一口凉气的话。
“条件，您随便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