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岳的离开,像抽走了食堂里最后一丝虚假的暖意,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猜忌在空气中蔓延。眼镜男,那个刚刚失去同伴、自己也险些成为规则牺牲品的年轻人,在经历了荆岳那番赤裸裸的“价值论”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后,精神彻底崩溃了。他蜷缩在角落里,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嘴里反复念叨着模糊不清的词语,眼神涣散,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反应。
秦武看着他,眉头紧锁,那是一种混杂着同情与无力的烦躁。他无法强迫一个崩溃的人站起来,军人的纪律和责任感让他无法像荆岳那样将其视为纯粹的累赘,但这种无法行动、无法保护的处境让他胸口发闷。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肖雅合上她的笔记本,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但指尖的微颤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食堂的规则暂时安全,但这里没有水源,没有更多线索。日记上提到的‘十三条规定’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系统性的指引。”
林默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那钝痛如同一个恶毒的提醒,提醒着他刚刚萌芽的、代价巨大的“能力”,以及荆岳话语中那令人不安的“不谐之音”。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忽略脑中的不适和对面那个精神崩溃的同伴。
“肖雅说得对。” 林默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必须主动寻找规则,而不是等待规则找上我们。十三条规定……我们经历了教室的‘坐姿’、走廊的‘画像’、图书馆的‘喧哗’、食堂的‘食物’……这最多只有四条。还有九条,可能隐藏在任何一个角落。”
他的目光扫过空旷、污秽的食堂,最终落在荆岳离开的那个侧门。那扇门通向更深的黑暗,未知,且伴随着一个明确的威胁。
“我们要跟着他吗?” 秦武顺着林默的目光看去,语气沉重。他指的是荆岳。
“不。” 林默摇头,果断得让秦武都有些意外,“和他同行,意味着时刻要提防背后的刀子。我们走另一边。” 他指向食堂的主入口,也就是他们来时的那条路,“我们需要回到主干道,或者找到类似行政区域的地方,那里更可能有系统的记录。”
这个决定理性而谨慎。肖雅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秦武没有异议,他只是走到眼镜男身边,尝试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我们要走了。”
眼镜男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世界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秦武叹了口气,尝试将他拉起来,但年轻人像一滩烂泥,根本使不上力,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带着他,我们可能都活不下去。” 肖雅冷静地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她的目光没有看眼镜男,而是看着林默和秦武,“他的状态,无法规避任何风险,甚至会主动触发危险。”
林默沉默着。理性告诉他,肖雅是对的。在这个每一步都可能踏错身亡的地方,一个失去行动和思考能力的同伴,确实是致命的拖累。但……就这样放弃一个还有呼吸的人?
就在这时,眼镜男似乎被秦武的动作惊扰,突然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聚焦在秦武脸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抓住秦武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别…别丢下我!求求你!别丢下我!” 他嘶哑地哭喊着,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秦武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这张年轻却布满恐惧和绝望的脸,那双眼睛里除了哀求,空无一物。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背他。” 秦武的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他转过身,半蹲下来,将宽阔的后背展露给眼镜男。“上来。”
肖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秦武那坚实的背影和不容反驳的姿态,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她只是默默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背包,确认那本日记和铅笔都在。
林默看着秦武,心中五味杂陈。这是愚蠢的仁慈吗?或许是。但在这片被规则和恶意笼罩的深渊里,这点近乎于固执的“不忍”,却像一点微弱却顽固的火光,让他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慰藉。他没有阻止,只是点了点头。
“跟紧我,肖雅注意记录和观察四周。” 林默下达了简单的指令。
一行人再次出发,离开了弥漫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食堂。秦武背着已经几乎失去自主意识、只是本能地紧紧抓着他的眼镜男,走在最后。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负重明显影响了他的灵活性和反应速度。
走廊依旧昏暗,破损的窗户透进惨白的光,在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空气里是灰尘和霉菌的味道,偶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寂静被他们的脚步声和眼镜男偶尔无法抑制的抽泣打破,更添几分诡谲。
他们没有再遇到其他幸存者,仿佛整个诡校只剩下他们这几个孤独的灵魂在挣扎。沿途经过了几间教室,门大多紧闭或虚掩,里面黑黢黢的,看不真切。林默尝试用“真言回响”去感知,但除了消耗精神引来更剧烈的头痛外,一无所获。这种能力似乎并非万能,它更像一个被动的警报器,只在特定的“谎言”或“认知偏差”出现时才会被触发,而且代价高昂。
他们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一间标有“教务处”的房间。门锁着,但木质门板已经有些腐朽。秦武放下眼镜男,让他靠墙坐着,然后示意林默和肖雅退后,自己猛地一脚踹在门锁的位置。
“砰!” 一声闷响,门板应声而开,带起一片尘埃。
房间里比外面更加凌乱。文件柜倾倒,纸张散落一地,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墙壁上有大片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形状可疑。
“分头找,看看有没有规则相关的记录。” 林默压低声音说道,自己则警惕地守在门口,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肖雅立刻行动起来,她像一只灵敏的猎犬,开始在散落的文件中翻找。秦武则检查倾倒的文件柜和办公桌的抽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压抑和焦虑在沉默中累积。眼镜男靠在墙边,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但眼神依旧空洞。
“这里有东西!” 肖雅突然低声叫道,她从一堆泛黄的试卷底下,抽出了一张材质特殊的硬纸卡。纸卡边缘有些烧焦的痕迹,但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
林默和秦武立刻围了过去。
纸卡上用一种扭曲、仿佛带着恶意的字体,罗列着一条条规定:
【诡校十三规】
一、上课铃响,必须保持坐姿,禁止移动。(血字备注:违者抹除。)
二、禁止直视走廊画像的眼睛。(血字备注:违者石化。)
三、图书馆内禁止喧哗。(血字备注:违者吞噬。)
四、必须吃完餐盘所有食物。(血字备注:编号7除外。违者异化\/抹除。)
五、必须完整演奏音乐教室指定乐曲。(血字备注:违者灵魂禁锢。)
六、夜间请不要在走廊停留超过十分钟。(血字备注:违者成为它们的一员。)
七、不要回答镜中人的问题。(血字备注:违者替换。)
八、信任是唯一的烛火。(这条规则没有血字备注,字体也与其他规则不同,更加娟秀,像是后来添上去的。)
九、一次只允许一人通过校长室前的阶梯。(血字备注:违者坠入虚空。)
十条……
十一条……
十二……
纸卡在第十二条规则下方,被硬生生地撕掉了!第十三条规定,以及可能存在的备注,完全缺失。
“第十三条……” 肖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被撕掉了。”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拼图几乎集齐,却独独缺少了最关键、最后的一块。这种不完整感,比一无所知更让人感到不安和恐惧。
“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林默催促道,目光在杂乱的文件中搜寻。
秦武在办公桌一个上了锁、但被他强行撬开的抽屉里,又找到了一本薄薄的、封面是黑色皮革的笔记本。他递给肖雅。
肖雅快速翻阅着。笔记本前面记录着一些琐碎的行政事务,但在最后几页,笔迹变得潦草而慌乱。
“……它们来了…规则活了…校长疯了……”
“……他在准备最后的仪式…第十三条规定是关键…他说那是‘解脱’……”
“……不能相信!那不是解脱!那是……(一大团墨迹,掩盖了后面的字)”
“……藏起来…必须把真正的‘第八条’留下…希望后来者能看到…”
“……它们在找我…我听到了…脚步声…”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第八条规则,‘信任是唯一的烛火’,是笔记主人后来加上去的。” 肖雅抬起头,眼神锐利,“他,或者说她,在暗示前面公布的规则,或者制定规则的‘校长’,不可信!”
“第十三条规定,被称为‘解脱’?” 林默咀嚼着这个词,在眼下这个环境里,“解脱”这个词本身就充满了不祥的意味。是死亡的解脱?还是逃离这里的解脱?笔记主人显然认为是前者,并且极度恐惧。
“最后一条规则,可能是破局的关键,但也可能是最危险的陷阱。” 肖雅得出结论,她的逻辑思维在高速运转,“笔记主人试图警告我们。而且,从‘仪式’、‘校长疯了’这些信息来看,这个诡校的异变,很可能与校长和他试图进行的某个‘仪式’有关。第十三条规定,很可能就是这个仪式的核心。”
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但前景却更加黯淡。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无意识的规则集合,而是一个有源头的、可能存在某种意志的疯狂存在。而离开的关键,就掌握在这个疯狂存在手中,以一条缺失的、极度危险的规则形式呈现。
就在这时,靠在墙边的眼镜男突然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咯咯”声,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三人立刻警惕地看向他。
只见眼镜男双眼圆睁,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死死地盯着教务处的门口,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伸出手指,颤抖地指向门外黑暗的走廊。
“来…来了…” 他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林默猛地转头看向门外。
走廊里,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淡薄的、灰白色的雾气。雾气中,似乎有某种缓慢、沉重、拖沓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一步一步,清晰地传来。
那脚步声不属于人类。
更令人心悸的是,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墙壁上、地板上,那些早已干涸的褐色污渍,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开始微微蠕动,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血腥味和……一种腐败的甜腻气息。
“规则六……” 肖雅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惊惶,“夜间请不要在走廊停留超过十分钟……‘它们’来了!”
秦武立刻将眼镜男重新背起,低吼道:“走!离开这里!”
林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张缺失了第十三条的规则卡,又看了看门外那逐渐被诡异雾气吞噬的走廊。
最后一条规则尚未找到,而夜晚的猎杀者,已经悄然降临。
生存的倒计时,再次以更急促的节奏,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