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校长室门前的平台,短暂的解脱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疲惫和紧接而来的、面对最终未知的紧张。零那句“里面有东西……醒了……它在看着我们”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每个人刚刚稍缓的心防。
秦武轻轻放下背上依旧昏迷的女孩,让她靠在门侧的墙边,自己则紧握那根饱经摧残的桌腿,横身挡在众人与那扇厚重的木门之间,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磐石。他的背上,肖雅匆忙包扎的伤口又开始渗出暗红的血迹,但他仿佛毫无知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门后可能存在的威胁上。
肖雅脸色苍白,靠着墙壁微微喘息,刚才那段楼梯的“规则规避”耗尽了她的心神,此刻只能勉强支撑。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本一直随身携带、写满潦草笔记和规则碎片的破旧本子,手指颤抖地翻动着,试图从中再找到一丝关于门后之物的线索,但一无所获。
林默的状况最糟。强行对抗规则九的反噬远超以往,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放在砂轮上反复摩擦,每一次思考都伴随着剧烈的、钻心的疼痛。他半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额头的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下,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零蹲在他身边,小手无措地抓着他的胳膊,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仍未散去的恐惧,她时不时地望向那扇门,仿佛能穿透木质,看到里面那令人战栗的存在。
“林默,你怎么样?”秦武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关切。
“还……死不了。”林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试图集中精神,“规则九……我们取巧通过了,但代价不小。门后的……才是正主。”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那扇门。门是普通的实木门,但上面的青铜饰件却雕刻着扭曲怪异的图案,像是无数只眼睛缠绕在一起,透着一股邪异。
“零,‘里面’的东西,你能感觉到更多吗?”林默强忍着头痛,问道。
零用力地摇了摇头,小脸皱成一团:“很……模糊……很大……很……‘空’……但又……很‘满’……它在看……一直看……”她的描述自相矛盾,却更添恐怖。那种被无形之物注视的感觉,让每个人都如芒在背。
就在他们试图恢复一丝体力,商讨下一步行动时,下方的楼梯口,传来了一阵轻微而迟疑的脚步声。
四人瞬间警觉起来!秦武猛地转身,面向楼梯方向,将武器横在胸前。肖雅也握紧了铁管,林默挣扎着站起身,将零护在身后。
会是谁?荆岳去而复返?还是其他的幸存者?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出现在楼梯口平台的边缘。那是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生,戴着厚厚的眼镜,身上的校服脏污不堪,脸上混杂着极度的恐惧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似乎是来自实验室的钢尺,眼神躲闪,不敢与林默他们对视。
“别……别动手!”男生看到秦武那充满压迫感的姿态,吓得连忙举起双手,声音颤抖,“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林默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他记得这个男生,在最初的教室里醒来时,他就缩在角落,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之后也一直游离在团队边缘,沉默寡言。没想到他竟然也独自活了下来,还找到了这里。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秦武沉声问道,并没有放松警惕。在这个鬼地方,任何陌生人都可能是潜在的威胁。
“我……我跟着你们留下的痕迹……”男生怯生生地说,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楼梯口那块刻着规则九的黄铜立牌,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我看到那条规则了……‘一次只允许一人通过’……”
他的话语和眼神,让林默心中警铃大作。这个男生,似乎误解了什么,或者说,他选择性地相信了他想相信的部分。
“听着,”林默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尽管头痛欲裂,“那条规则有问题,不要轻易尝试。我们刚刚……”
“我知道怎么通过!”男生突然打断了林默的话,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他指着那块黄铜立牌,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笃定,“规则写得很清楚!‘一次只允许一人通过’!只要我一个人走上去,就能安全到达!你们是不是想骗我,让我帮你们试探危险?还是想等我上去后抢我的生路?”
他的逻辑扭曲而偏执,显然长时间的恐惧和压力已经让他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他看到了林默他们成功站在平台上,便武断地认为,是因为他们遵守了“一人通过”的规则,而忽略了林默他们实际上是“四人”这一明显矛盾的事实。极度的求生欲让他抓住了这根看似合理的“稻草”。
“你错了!”肖雅忍不住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楼梯有古怪,单独上去是送死!”
“古怪?什么古怪?”男生嗤笑一声,眼神充满了不信任,“你们不是好好的上去了吗?别想骗我!我看得清清楚楚!规则就是规则!只要遵守就能活命!”他挥舞着手中的钢尺,状若疯狂,“这是我的机会!我必须抓住!”
“下面有东西!”零突然开口,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很多……很小的……在哭……在等……”
男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厌恶和恐惧交织的神情:“小丫头胡说什么!吓唬我?没用的!”他根本不相信,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任何可能阻止他“遵循规则”求生的话语。他固执地认为,林默他们是在恐吓他,企图独占生路。
林默看着男生那几乎被恐惧和偏执吞噬的眼神,知道言语已经无法说服他了。他试图再次集中精神,动用“真言回响”去震慑或者引导对方,但刚一提聚精神,那熟悉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剧痛便猛地袭来,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呃……”林默痛苦地捂住额头,身体晃了晃。
男生看到林默的样子,更加确信他们是虚弱了,在虚张声势。他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大叫道:“你们阻止不了我!规则是公平的!我先上,生路就是我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不再理会林默他们的警告,眼睛死死盯着楼梯上方的平台,以及那扇象征着可能的生路的校长室大门,口中神经质地念叨着:“一次一人……一次一人……我能行……我能行……”
然后,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悲壮而愚蠢的勇气,一步踏上了楼梯!
就在他的脚踏上第一级台阶的瞬间——
异变陡生!
楼梯上,那原本看似平整的暗红色地毯,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并非零所指出的安全路径区域,而是其他大部分地方!空气中那细微的、被零描述为“哭声”的振翅声骤然放大,变得尖锐而密集!
男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他感觉自己踩上去的脚像是陷入了粘稠的、冰冷的泥沼,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地毯下传来,缠绕住他的脚踝,将他向下拖拽!
“救……救命!”他惊恐地回头,向平台上的林默等人伸出手,脸上写满了绝望和哀求。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相信了零那看似荒诞的警告。
但一切都太晚了。
从他独自踏上的那一刻起,规则的审判已然降临。
平台上的四人眼睁睁地看着,男生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变暗。那不是光影的变化,而是空间本身在坍缩、腐败。浓郁的、如同实质的黑暗从他脚下蔓延开来,迅速吞噬了他的小腿、腰部、胸膛……
那黑暗并非纯粹的“无”,其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尖锐的东西在蠕动、在啃噬。男生凄厉的惨叫声被那黑暗吞噬,变得沉闷而扭曲,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萎缩,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和物质。
他伸出的手臂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了几下,皮肤瞬间失去血色,变得灰败,然后如同风化的沙雕般碎裂、消散在蔓延的黑暗里。
前后不过两三秒钟。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他们眼前,被那凭空涌现的、贪婪的黑暗彻底吞噬、抹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血迹,没有残骸,甚至连他最后那声绝望的呼喊,也仿佛被那黑暗吸收殆尽,楼梯口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块黄铜立牌上的花体字,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下,依旧冰冷地闪烁着:
【规则九:一次只允许一人通过。】
平台上,一片死寂。
肖雅捂住嘴,强忍着没有尖叫出来,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眼泪无声地滑落。秦武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死死地盯着男生消失的地方,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力。零将脸深深埋在林默的腰间,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林默的脸色苍白如纸,不仅仅是精神上的痛苦,更有一种源自灵魂的战栗。他亲眼目睹了规则的残酷和绝对的死亡。那个男生,用他的生命,验证了这条规则最表层、也是最致命的含义——独自“尝试通过”,即是终结。
“他……他死了……”肖雅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后怕。如果刚才不是林默急中生智想出那个“钻空子”的办法,如果他们任何一个人独自踏上楼梯,此刻消失的就是他们自己。
林默缓缓闭上眼睛,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剧烈的头痛。男生的死亡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因痛苦而有些混沌的大脑。
“规则的描述……存在歧义,或者……陷阱。”林默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他重新看向那块黄铜立牌,眼神锐利得像把刀,“‘一次只允许一人通过’……”
他顿了顿,感受着脑中“真言回响”残存的、细微的波动,结合刚才亲眼所见的景象和之前他们成功“规避”的经历,一个清晰的分析逐渐成型。
“我们之前赌赢了,但赌的不仅仅是‘一人’的定义。”林默的目光扫过秦武和肖雅,“我们赌的,其实是这条规则真正的判定标准。”
他指向楼梯:“那个男生,他‘尝试’通过,踏上了楼梯,然后被抹杀。他的‘通过’行为,始于‘踏上’。”
然后,他指向他们自己:“而我们,虽然也是四人,但我们在规则的判定中,可能因为我的‘真言’干扰和我们的行为模式(紧密相连,视为整体),被模糊了‘个体’界限。更重要的是,我们‘成功’抵达了这里。规则并没有在我们踏上楼梯的瞬间发动致命攻击,而是在我们‘取巧’时施加了压力,最终在我们‘成功通过’后平息。”
林默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尽管脸色依旧难看:“所以,我推测,这条规则九的真正核心,可能不在于‘踏上’的瞬间,而在于‘完成通过’这个结果。它不允许‘完成通过’的个体数量超过‘一’。“尝试通过”即死,可能是一种对‘违规者’的即时惩罚,也可能……是针对‘未能以正确方式通过者’的清除机制。那个男生,既是‘独自一人’(触发了某种隐藏危险?),也可能被视为‘错误的通过者’。”
他的分析让秦武和肖雅陷入了沉思。规则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和阴险。它可能不止一层含义,甚至可能存在针对不同情况的不同触发机制。
“也就是说,”肖雅努力跟上林默的思路,擦拭着眼泪,“规则可能是在说:‘最终成功抵达校长室门口的独立个体,不能同时多于一个’?而那个男生,不仅触发了‘独立个体’的限制,还可能因为不知道安全路径,触发了楼梯上其他的致命陷阱?”
“很有可能。”林默点了点头,感觉头痛似乎因为思维的清晰而减轻了一丝,“这是一个复合陷阱。‘一人’的限制,加上环境隐藏的杀机。我们之前,是同时规避了这两者。”
他再次看向那扇紧闭的校长室大门,目光沉重。
“而门后的东西……恐怕才是制定这些规则,并执行‘最终审判’的存在。”
男生的牺牲,像一块血色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他用自己的死亡,换来了对规则更深层次的理解,也彻底粉碎了任何侥幸心理。
生路近在咫尺,却需要以更高的智慧和勇气去叩响。
而门内那“醒了”的、正在“看着”他们的东西,显然已经知晓了他们的到来。
短暂的休整已经结束,最终的谜题,必须去面对了。空气仿佛凝固,平台上的五人(包括昏迷的女孩),与门后的未知,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