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区那残酷的抹杀景象,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了每个人的视网膜和脑海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蛋白质被极高能量瞬间分解后的焦糊味,混合着那些依旧诱人却已变得无比狰狞的食物香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复合气味。
光之箭头依旧冷漠地延伸着,引领他们离开了那片充满致命诱惑的区域,重新投入到商场无边无际的幽深与寂静之中。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说话,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敲击着彼此紧绷的神经。
秦武的拳头始终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宽阔的后背肌肉虬结,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从任何方向扑来的危险,但那种无形的、规则层面的杀戮,比实体怪物更让他感到有力无处使。零紧紧挨着林默,小手抓着他的衣角,身体的颤抖尚未完全平息,她的大眼睛里除了残留的恐惧,更多了一种对周围环境更深的排斥和敏感,那些无形的“声音”似乎因为刚才的刺激而变得更加嘈杂和充满恶意。
林默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刚才的惨剧中抽离,全部集中在脚下的路和周围的环境上。他的“真言回响”如同受损的雷达,在过度刺激后显得有些滞涩,但他依然努力维持着对外界信息的接收和过滤。头痛隐隐作痛,那是能力使用过度和精神紧绷共同作用的结果。
通道开始出现岔路,光之箭头每次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其中之一。起初,他们还能记得来时的方向,记得路过了一些什么样的店铺——一家橱窗里挂着华丽晚礼服的服装店,一家摆满了各种钟表、指针却全部停滞的钟表行,一家散发着陈旧书卷气、书架却空空如也的书店。
但渐渐地,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开始浮现。
“你们有没有觉得……”肖雅第一个停下了脚步,她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又一个十字路口,“我们刚才,好像路过了一个很像的地方?”
她指向路口左侧一家店铺的招牌,那是一家名为“时光胶囊”的照相馆,橱窗里摆放着几个老式相机模型和泛黄的风景照样本。
林默心中一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他努力回想,似乎……在大概二十多分钟前,确实见过一个非常相似的招牌,甚至连橱窗里相机模型摆放的角度都几乎一样?
“是类似吧?”秦武声音低沉,带着不确定,“这种商场,连锁店很多。”
“不,”肖雅摇头,她的语气异常肯定,“不是类似。招牌的字体,‘时光胶囊’四个字右下角那个磨损的痕迹,还有橱窗左边那张雪山照片右下角的折角……完全一样。”
她的话让空气瞬间凝固。细节,可怕的细节一致性,排除了巧合的可能。
“是循环?”林默的声音干涩,他想到了民间传说中那种将人困死在原地的“鬼打墙”。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猜想,脚下的光之箭头依旧闪烁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引导他们走向了与记忆中上一次遇到“时光胶囊”时相同的方向。
不安如同冰冷的海水,开始缓慢地淹没每个人。
他们继续前行,这一次,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努力记忆着每一个细节——地砖的花纹、天花板吊灯的样式、消防栓的位置、甚至是墙壁上偶尔出现的、意义不明的抽象画。
然而,商场仿佛是一个拥有生命的、善于伪装的巨兽。它并非一成不变地重复,而是在进行着精妙而恶毒的“微调”。
一段原本应该是直行的通道,在第二次经过时,中间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向内凹陷的消防门。一幅之前是蓝色调的抽象画,再次看到时,主色调变成了暗红,虽然构图依旧相似。一家上次路过时紧闭的卷帘门店铺,这一次却门户大开,里面黑黢黢的,如同张开的巨口。
这些变化极其细微,混杂在庞大而相似的建筑结构中,足以在疲惫和紧张的精神状态下,轻易地误导和混淆普通人的方向感。
“又回来了。”肖雅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 frustration(挫败感),她指着前方那个熟悉的环形休息区,以及休息区中央那个干涸的、堆满了彩色塑料球的喷泉水池。
毫无疑问,这是他们大约半小时前曾经停留过片刻的地方。当时秦武还检查了水池,确认里面除了那些褪色的塑料球空无一物。
他们,真的在绕圈子。
光之箭头依旧执着地指向休息区另一侧的通道,那条通道他们之前已经走过两次!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逐渐滋生的恐慌开始蔓延。如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如果他们永远无法走出这个循环,那么最终的结果,不是死于规则的抹杀,就是在这无尽的行走中耗尽体力、精神崩溃。
“妈的!”秦武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装饰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柱子纹丝不动,只留下他拳头上淡淡的红印。这种找不到敌人,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发泄的困境,让他倍感憋闷。
零蜷缩着坐在喷泉水池边缘,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似乎想隔绝这个令人绝望的环境。她细声呢喃:“它在笑……这个房子……它在笑我们……”
林默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有些紊乱的心跳和呼吸。他知道,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看向肖雅,团队里最冷静的逻辑大脑。
“肖雅。”他声音沉稳,带着全然的信任,“靠你了。”
肖雅没有回应,她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她不知从哪里(也许是之前某个废弃柜台)找到了一本空白的便签簿和一支短小的铅笔头。她背靠着那根冰冷的装饰柱,蹲下身,将便签簿放在膝盖上,开始飞快地书写和绘制。
“假设商场结构并非完全静态,而是在我们不知情的条件下,进行周期性或触发式的空间重组。”她语速很快,像是在进行学术推论,“箭头指引并非错误,它可能确实指向‘正确’的方向,但这个‘正确’是建立在当前空间构型下的。一旦空间改变,原有的路径就可能形成闭环。”
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然后在圆上标记了他们最初进入商品区的位置,以及几次确认返回的“时光胶囊”点和这个休息区点。
“我们需要数据,足够多的定位数据。”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理性的光芒,“不能完全依赖记忆,记忆会被欺骗。我们需要客观的、可重复验证的标记。”
她撕下几张便签纸,快速写下几行字,分别递给林默、秦武,甚至也塞了一张给零。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是单纯地跟着箭头走。”肖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要‘测绘’这个迷宫。”
她制定的方法简单而有效:
1. 路径记录: 她自己在便签簿上绘制粗略的路线图,记录每一次转向,估算每一段通道的大致长度(以步数计算)。
2. 唯一标识物确认: 她要求每个人,在每一次经过认为可能是“重复”的地点时,必须找到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绝对唯一的细节作为确认。比如,“时光胶囊”招牌的磨损,喷水池第三级台阶左侧的裂纹,或者某盏特定吊灯上缺失的水晶挂坠。
3. 交叉验证: 每个人发现的细节需要即时共享,互相印证,确保不是幻觉或误判。
4. 标记留下(谨慎): 在经过确认的、关键的“节点”位置,考虑留下极其微小的、不显眼的物理标记(例如,秦武用指力在不起眼的角落按出一个小凹痕,或者肖雅用铅笔在墙脚画一个极小的箭头),以验证后续循环时,这些标记是否还存在,或者是否会发生改变。
这是一个笨拙,却是在当前条件下唯一可行的办法。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但气氛已然不同。不再是盲目地被牵引,而是带着一种主动的、探究的目的。
林默努力放大自己的感知,试图捕捉空间中任何一丝不自然的能量流动或规则波动,头痛如同针扎,但他忍耐着。秦武不再仅仅是个护卫,他锐利的目光扫描着每一个可能的结构节点,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暗门或机关,同时负责在肖雅指定的位置留下力量标记。零虽然依旧害怕,但也努力分辨着那些环境中“声音”的来源和变化,试图找出空间扭曲的“声学”证据。
肖雅则完全沉浸在她的数据和图纸中。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一条条线条延伸,一个个点被标记,旁边密密麻麻地注明了观察到的细节和时间。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大脑高速运转,处理着不断涌入的、看似矛盾的空间信息。
他们跟着箭头,再一次经过了“时光胶囊”,确认了那个磨损痕迹;再一次回到了环形休息区,看到了秦武在柱子背面留下的那个浅浅的拳印。
循环,被无可辩驳地证实了。
但肖雅的脸上,却没有露出更多的沮丧。她的图纸上,那个代表他们行动路径的线条,开始呈现出一种模糊的、令人不安的模式——并非一个简单的圆,而更像一个在不断缓慢扭曲、变化的莫比乌斯环。
“不是平面循环……”她喃喃自语,笔尖在纸上某个点重重圈了一下,“关键可能不在路径本身,而在于……‘节点’的变化顺序,或者……我们触发变化的‘条件’。”
她抬起头,目光投向箭头指引的下一个方向,那条他们已经走过三次的通道。这一次,她的眼神里除了警惕,更多了一种属于猎手的锐利。
“走吧,”她收起便签簿,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下一次循环,我们或许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了。”
迷失在循环中,恐惧并未消失,但因为有了方向和努力的目标,绝望的侵蚀似乎被暂时延缓了。他们跟随着箭头,也跟随着肖雅笔下那逐渐成型的迷宫地图,一步步走向未知的,但或许隐藏着破解之机的下一次“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