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将最后一口苦涩的汤药咽下,那味道仿佛浸透了他疲惫的神经末梢,却未能驱散萦绕不去的隐痛。他放下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陶制碗沿,发出沉闷的嗒、嗒声。肖雅依旧沉浸在她的几何世界里,指尖在桌面勾勒的线条越来越复杂,仿佛在演算某个无人能懂的公式。零望着窗外,目光穿透了灯火通明的避难所,似乎落在了更遥远、更虚无的黑暗深处。
休息区的空气凝滞而沉重,与他们刚刚解决的那些“日常”问题格格不入。那种解决了问题却加深了自身异化的疏离感,如同无形的壁垒,将三人与周围的生机隔开。
就在这时——
一种感觉,并非声音,也并非震动,更非视觉或嗅觉所能捕捉的任何信号,毫无征兆地同时攫住了他们。
林默敲击碗沿的手指猛地顿住。太阳穴下方的刺痛骤然加剧,仿佛那根埋藏的荆棘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动,但伴随剧痛而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来自极远方的“呼唤”。那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存在性的共鸣,一种规则层面的轻微扰动,直接作用于他残存的“真言回响”本源。
几乎在同一瞬间,肖雅指尖的动作僵住了。她脑中正在推演的复杂图形瞬间崩碎,被一股来自无法计算距离的、庞大的信息乱流所冲垮。这乱流并非数据,而是某种时空曲率被强行扭曲后产生的、违背现有物理模型的“噪声”,让她的“推演回响”本能地发出尖锐的警报,指向一个模糊却极其遥远的坐标。
零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一直放空的眼神骤然聚焦,却不是看向窗外的任何实体景物。她“听”到了——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她与万物共鸣的本质——一阵微弱、杂乱、却带着某种熟悉“频率”的哭泣。那哭泣跨越了难以想象的空间距离,夹杂着规则的破碎声、空间的撕裂声,以及一种…与“回廊”底层能量结构隐隐相似的、冰冷而扭曲的基调。这哭声让她周身的被动感知场瞬间被激活,细微的能量涟漪不受控制地在她身周荡漾开来,使得旁边桌子上一个水杯里的水面泛起了微澜。
三人几乎同时抬起头,目光在空中交汇。不需要言语,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凝重。
“你们…也感觉到了?”林默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强忍着颅内的抽痛。
肖雅迅速点头,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异常时空扰动,源头…无法精确定位,但方向可以确定。强度…不高,但性质极其怪异,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自然现象或现有科技造物。”
零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指向休息室某个空无一物的角落,但她的视线却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了无限远方。“那里,”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有东西…在哭。很伤心…也很…危险。”
林默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突如其来的眩晕而晃了一下。“钥匙。”他吐出两个字,语气不容置疑。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离开了休息区,无视了身后投来的些许疑惑目光,快步走向他们在避难所深处的安全屋。那里存放着他们从“深渊回廊”带出的、如今已大部分失去光泽的钥匙部件。
安全屋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房间中央的合金桌上,三个物件静静躺在柔软的防震衬垫上。
原本温润如泪滴的“记忆泪滴”晶体,此刻内部正流转着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乳白色光晕,如同一个垂死星辰最后的心跳。
那枚蕴含生机的“生命种子”,翠绿的光芒不再稳定,时而暗淡如蒙尘的玉石,时而又会突然闪烁一下,迸发出一丝过于刺眼的绿光,仿佛在挣扎。
而那个“共鸣音叉”,此刻正以人耳无法捕捉的超高频自行震颤着,发出无声的嗡鸣,带动周围的空气产生细微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扭曲。
三个部件之间,似乎有某种无形的能量丝线在相互牵引,它们发出的微弱光芒和波动,正指向同一个方向——与三人刚才感知到的那个模糊坐标完全一致!
林默伸手,小心翼翼地拿起“记忆泪滴”。在指尖接触的刹那,一股比之前清晰数倍的信息流混合着剧烈的头痛,猛地冲入他的脑海。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不得不扶住桌子才稳住身形。那感觉,就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钎撬开了他的头骨,将一段破碎的、充满绝望尖叫和空间破碎景象的影像硬塞了进去。
“源头…非常远。”林默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话语,“比我们之前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远。那里…规则正在崩坏。”
肖雅已经拿出随身携带的便携终端,飞快地连接上避难所的主控计算机,调出了全球以及近地星域的监测数据。“我正在交叉验证。我们自身的感知,加上钥匙的指向…需要排除所有已知的天文现象和人造卫星干扰…”
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舞动残影,屏幕上的数据流瀑布般滚落。几分钟后,她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锁得更紧。
“没有匹配项。”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无论是公开的天文台数据,还是‘异策部’共享的深层空间监测网络,在钥匙指向的那个扇区,都没有记录到任何显着的异常能量爆发或质量亏损。那片区域…在常规观测下,死寂得如同宇宙背景。”
零轻轻触碰着“生命种子”,那枚种子在她指尖下微微发热,那挣扎般的绿光似乎平和了一丝,但那种遥远的、规则层面的“哭泣”感却更加清晰了。她闭上眼睛,努力分辨着那杂乱的“声音”。
“不是…实体在哭。”零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仿佛带着回音,空灵而缥缈,“是…‘空间’本身。那里的‘规则’…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很痛…有东西…要从那边过来…或者…已经过来了。”
空间本身的哭泣?规则被撕裂?
林默和肖雅的心同时沉了下去。这描述,让他们瞬间想起了“深渊回廊”最底层,那些规则混乱、逻辑崩坏的恐怖副本。难道,在地球之外的某个遥远角落,一个类似的、连接着深渊或其他不可知维度的“裂缝”被打开了?而钥匙部件,作为曾经与“回廊”核心紧密相关的造物,感应到了这种同源的“创伤”?
“钥匙的共鸣…是在预警。”林默松开按着额头的手,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一个与‘回廊’同等级,甚至可能更麻烦的异常点,正在形成,或者…已经存在。”
肖雅补充道,语气严峻:“而且,它巧妙地避开了我们现有的所有监测手段。如果不是钥匙,我们可能直到它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时,才会察觉。”
零将手从“生命种子”上移开,那股遥远的共鸣让她微微蹙眉。“它…在呼唤。不是对我们,是…对‘同类’。”她看向另外两把钥匙,“它们在…回应。”
安全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共鸣音叉”那无声的震颤还在持续,仿佛敲击在三人紧绷的神经上。
他们刚刚还在为与日常世界的疏离而困扰,还在处理着空调噪音和儿童哭闹。转眼之间,一个来自宇宙深空的、潜在毁灭性的威胁,就这么突兀地、蛮横地再次闯入了他们的世界,将他们重新拖回那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轨道。
疏离感?此刻,那种感觉被一种更沉重的、名为“责任”的东西压了过去。他们或许无法融入日常,但他们无法对这样的警告视若无睹。他们是少数知晓真相、拥有感知能力的人。
林默走到墙边,按下一个通讯钮。“苏婉医生,请立刻通知邵博士和异策部驻避难所负责人,最高优先级会议。”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下面压抑的紧绷。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桌上依旧在微弱共鸣的三把钥匙,最后落在肖雅和零身上。
“看来,”林默的声音在寂静的安全屋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命运的嘲弄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的‘假期’,提前结束了。”
肖雅默默收起了便携终端,推了推眼镜,眼神锐利如初登场的剑。零则轻轻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钥匙指引的、隐藏在正常星图之下的虚无方向,那里,空间的“哭泣”仍在持续。
遥远的共鸣,已然奏响。新的风暴,正在常人无法感知的维度酝酿。而他们,这些背负着深渊回响的守望者,将不得不再次整装,望向那片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