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身体在林默怀中不住地颤抖,冰冷而汗湿,像一条刚从惊涛骇浪中被打捞上来的小鱼。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颤音,仿佛肺部也被那意识风暴的碎片割伤了。鲜血从她的鼻腔和嘴角不断渗出,在林默深色的作战服上洇开暗红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零!零!能听见我吗?”林默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焦虑,他半跪在地上,小心地支撑着她,手指快速检查她的颈动脉,跳动得又快又乱。肖雅已经冲了过来,手中的医疗扫描仪发出嗡嗡的轻响,绿色的光线扫过零苍白如纸的脸庞。
“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神经活动超载,有轻微脑出血迹象……她……她刚才承受了难以想象的信息冲击!”肖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手上的动作却稳定而迅速,从医疗包里取出神经稳定贴片,精准地贴在零的太阳穴和后颈。
秦武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山一样挡在他们和观察窗之间,尽管窗外只有那片令人不安的、缓慢搏动的幽暗光晕。他紧握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全身肌肉紧绷,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任何方向袭来的攻击,哪怕敌人是无形的意识洪流。
“她……她看到了什么?”秦武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无力感。
就在这时,零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呓语般的呻吟。她的眼皮艰难地抬起了一条缝隙,瞳孔涣散而无神,仿佛还迷失在那片破碎的记忆之海中。
“零!”林默立刻低声呼唤,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生怕惊扰了她脆弱的意识。
零的目光缓缓聚焦,最终落在林默写满担忧的脸上。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阵气音,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涌出。肖雅立刻用消毒棉纱轻轻擦拭,眼神凝重。
“别急,慢慢说。”林默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温暖和力量。
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破碎的词语和意象从她口中断断续续地流淌出来,伴随着痛苦的抽气声:
“不是……敌人……是……‘海渊守护者’……”她念出了那个在意识碎片中感知到的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敬畏。
“星球……能量的一部分……自然的……心脏……”
“它……很古老……比生命……更早……温暖……蓝色的光……”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又看到了那最初的、蒙昧而宏大的记忆。“它……看着生命……诞生……滋养……欢欣……”
紧接着,她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浮现出极致的痛苦,手指死死抓住了林默的衣袖。“痛……紫色的……刺穿了……混乱……在啃噬它……它不明白……为什么清除不掉……”
“孩子们……疯了……死了……它的错……它的痛苦……”零的眼泪混着血水滑落,那是属于“海渊守护者”的、亿万年来积累的悲伤和自责。
然后,她的语气骤然变得急促而尖锐,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警告:“不能……强行净化!能量……激烈的能量……会引爆……它核心……有伤……脆弱……像……布满裂痕的玻璃!”
她猛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上气,肖雅立刻给她注射了一剂温和的镇静剂和神经修复纳米机器人。零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但眼神中的急切丝毫未减。
“它……需要……安抚……”她看着林默,眼神近乎哀求,仿佛林默的决定直接关系到那个古老存在的生死。“引导……不是毁灭……帮它……找回平衡……驱散……紫色的混乱……温柔地……”
“它……在求救……”
最后三个字,她用尽了所有力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随即眼睛闭上,再次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但她的手指,依然紧紧攥着林默的衣袖,不曾松开。
控制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生命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零微弱的呼吸声。零传递回来的信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每个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肖雅是第一个从震撼中恢复思考的。她快速操作着控制台,调出之前所有的扫描数据,声音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颤抖:“……逻辑链吻合了!我们之前探测到的那不稳定的能量核心,那个疑似‘炸弹’的结构……不是武器,是‘伤疤’!是它试图自我净化失败后,能量反噬造成的结构性损伤!林默,零是对的,任何强力的外部能量冲击,都可能引爆这个旧伤,导致它彻底崩溃,甚至引发难以预料的空间灾难!”
她将一组能量流拓扑图投射到主屏幕上,指着其中一个异常复杂的、纠缠着幽蓝和暗紫色的节点:“看这里,能量脉络在这里严重扭曲、堵塞,并且极其脆弱。就像……就像一颗内部充满了裂纹、随时可能因为轻微震动而碎裂的庞大水晶。我们之前的所有攻击方案,都是在试图用重锤敲碎这颗水晶!”
秦武紧绷的下颚线条松动了一些,但眉头皱得更紧:“安抚?引导?这……这要怎么做?我们对它一无所知!难道要对着它唱歌吗?”他的话语带着惯有的直率,但也透露出面对这种非传统威胁时的茫然。
林默轻轻将零交给肖雅进行更专业的照料,他站起身,走到观察窗前,凝视着那片深邃的、缓慢搏动的幽蓝。他的背影在控制室冷冽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沉重。
零用几乎崩溃的代价带回来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战术目标,而是一个濒危的、痛苦的、具有星球级意义的古老生命体。他们之前的思维模式,是“解决威胁”,是“战斗与征服”。但现在,他们面临的课题变成了“如何治愈一个生病的星球器官”。
他回想起零描述的碎片——温暖的蓝色光海、生命的欢欣、被刺穿的痛苦、混乱的侵蚀、自我修复失败的绝望……这些画面在他脑中交织,逐渐勾勒出一个悲壮而令人心生怜悯的形象。
这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救援。一场极其特殊,且无比艰难的救援。
林默转过身,目光扫过肖雅和秦武,最后落在昏迷的零身上,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肖雅,”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深处蕴藏着决断的力量,“立刻重新分析所有数据,重点评估那个‘伤疤’节点的稳定阈值,找出能量流动最温和、最不易引发应激反应的路径。我们需要一个‘治疗方案’,而不是‘攻击方案’。”
“秦武,”他看向依旧紧握拳头的同伴,“我们的任务变了。从现在起,最高优先级是保护‘海渊守护者’免受任何形式的二次伤害,包括可能来自其他不明势力或深渊本身的干扰。调整防御阵型,采取完全守势。同时,准备执行可能的、极其精密的能量操作任务,这需要你的‘磐石回响’提供最稳定的能量输出作为基底。”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下达了那个将彻底改变他们行动方向的命令。
“通知邵博士和‘曙光’总部,情况有变。我们面对的不是需要净化的污染源,而是一位需要救治的‘星球守护者’。请求授权,启动‘安抚’协议。我们将尝试与‘海渊守护者’建立非破坏性连接,引导其自身能量,温和地驱逐深渊侵蚀,修复其核心损伤。”
“重复,我们的目标是:安抚,而非毁灭。”
命令通过加密频道迅速传出,控制室内陷入了新一轮的、与时间赛跑的紧张忙碌中。只是这一次,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再是临战前的肃杀,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敬畏与不确定性的使命感。
他们不再是猎手,而是医生。他们的武器不再是毁灭性的炮火,而是可能同样源自深渊、却走向了截然不同道路的“回响”之力,以及对一个古老生命体的理解与同情。
林默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幽暗蓝光,在心中默念:
“我们听到了……你的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