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对林默而言，如同行尸走肉。
他依旧按时上班，打卡，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翳。同事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意味——同情、好奇、疏离，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原本由他主导的项目会议，不再通知他参加；需要跨部门协调的事务，总监直接指派了组内另一位资历较老的同事接手。
他就像一台被拔掉了网线的电脑，虽然还在运行，却已经与整个系统隔绝。每天的工作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文档整理和数据核对，清闲得令人心慌。这种被边缘化的感觉，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难受。
总监找他谈过一次话，语气还算温和，但内容无非是让他“调整心态”、“做好本职工作”、“等待机会”，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林默知道，自己在公司的前途，已经随着那场荒唐的汇报，基本画上了句号。所谓的“等待机会”，不过是无限期的冷处理。
他尝试过振作，主动去找总监要求分担一些工作，但总监总是以“你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或者“目前项目架构调整，暂时没有合适任务”为由搪塞过去。
就在林默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被“晾”到主动辞职或者被委婉劝退的时候，转机——或者说，另一种形式的“宣判”——到来了。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总监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林默啊，”总监看着他，表情有些难以捉摸，“最近状态调整得怎么样？”
“还好，总监。”林默低声回答，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嗯。”总监点了点头，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公司呢，考虑到你前段时间项目也确实辛苦，可能压力比较大。现在那个项目告一段落，暂时也没有新的重要任务交给你。一直让你闲着也不是办法。”
林默的心提了起来。
“这样吧，”总监仿佛做出了一个决定，“总部的仓储物流中心那边，最近正好缺一个熟悉业务流程的人去做一段时间的协调和管理。那边工作相对单纯，环境也安静，正好适合你……嗯，休整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仓储物流中心？协调和管理？
林默愣了一下。那地方在郊区，远离核心业务区，主要负责公司物资的收发、存储和配送，在公司内部向来被视为“养老”或者“发配”的地方。所谓的“协调和管理”，听起来好听，实际上很可能就是去管仓库。
这几乎就是明升暗降，流放边疆。
一股苦涩涌上喉咙。他还能觉得怎么样？他有拒绝的资格吗？
“我……服从公司安排。”林默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总监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那就好。下周一你就过去报到吧，找那边的负责人李大爷就行。相关流程和权限，我会让人事部发邮件给你。”
“好的，总监。”
从总监办公室出来，林默感觉脚步有些虚浮。他回到工位，开始默默地收拾个人物品。水杯，几本专业书，一个午睡用的小枕头……东西不多，但每拿起一样，都感觉像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有同事注意到他的举动，投来询问的目光，他只是摇摇头，没有解释。
下午，人事部的邮件就到了，正式通知他岗位临时调整至仓储物流中心，担任仓储协调专员，汇报对象为仓库主管李卫东。
“仓储协调专员”，林默看着这个陌生的头衔，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下班时间一到，他抱着那个装着他寥寥无几私人物品的纸箱，在同事们或明或暗的注视下，沉默地离开了办公区。没有告别，也没有人上来送行。
回到出租屋，他把纸箱放在墙角，整个人再次瘫倒在沙发里。
“今天这么早？”张磊正在打游戏，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月璃在阳台浇花——她最近对凡间植物产生了浓厚兴趣，虽然经常把仙界的“营养液”混进去，导致花草长得奇形怪状。
云瑶依旧在看那本古籍，听到动静，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墙角的纸箱，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
林默叹了口气，把公司把他调去仓库的事情说了。
“仓库？！”张磊猛地摘下耳机，游戏里的人物因为他突然不动而被怪物围殴致死也顾不上了，“我靠！默哥，你这……你这等于是被发配宁古塔了啊！”
月璃也放下喷壶跑了过来，眨巴着眼睛：“仓库？是那种放了好多好多东西的大房子吗？是不是像我们仙界的藏宝阁？”
林默苦笑：“跟藏宝阁比不了，就是放办公用品、宣传物料和一些杂物的普通仓库。在郊区，很远。”
“凡间职场，竟也如此……”云瑶微微蹙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壁垒森严。一处失仪，便远调闲职？”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林默揉了揉额角，“眼不见心不净吧。估计等我待腻了，自己就走了。”
“那……你还去吗？”张磊问道。
“不去怎么办？辞职吗？”林默反问，“现在工作不好找，房贷……虽然云瑶上次差点用仙石付，但终究还是得用凡间的钱。好歹仓库那边，工资照发。”
现实的压力，让他没有任性辞职的资本。
张磊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月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云瑶合上书，走到林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既如此，便去。清静之地，未必不能修行。凡间得失，莫要过于挂碍。”
她的安慰，总是这么别具一格。
林默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翻涌的负面情绪奇异地平复了一些。是啊，事已至此，懊恼、愤懑都无济于事。去仓库就去仓库吧，至少，不用再每天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不用再像个透明人一样坐在工位上。
换个环境，或许……真的能清静一下。
只是，这“清静”的代价，未免有些沉重。
周一早上，林默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轻便的衣物，踏上了前往郊区的漫长通勤路。辗转地铁和公交，花了将近两个小时，他才终于抵达那个位于工业园区深处的公司仓储物流中心。
那是一个巨大的、灰扑扑的仓库，门口挂着公司的logo。里面堆满了高高的货架，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油墨和些许尘埃的味道。几个穿着工装的工作人员正开着叉车忙碌着。
他在门口登记处打听了一下，找到了负责人李大爷的办公室——其实就是仓库角落里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
敲开门，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大爷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桌上还放着一个泡着浓茶的搪瓷杯。
“李主管您好，我是总部调过来的林默，来报到。”林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
李大爷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哦，小林是吧？总监跟我打过招呼了。欢迎欢迎，我们这儿啊，活不重，就是杂，以后就辛苦你了。”
老人的态度很随和，没有总部那些人的客套和疏离感。
“您客气了，李主管，我应该做的。”
“别叫主管了，听着生分，叫我李大爷就行。”李大爷摆摆手，站起身，“走，我带你先熟悉熟悉环境。”
跟着李大爷在巨大的仓库里转悠，听着他介绍各个区域的功能，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林默的心情复杂难言。
这就是他未来一段时间要待的地方了。从光鲜亮丽的互联网公司核心项目组，到郊区仓库的管理员。这落差，大得让他有些恍惚。
“小伙子，既来之，则安之。”李大爷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乐呵呵地说，“这儿是没总部那么热闹，但胜在清闲自在。不用加班，不用勾心斗角，到点吃饭，到点下班，还能摸摸鱼，挺好！”
林默看着李大爷豁达的笑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或许，这真的不全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