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亮起的瞬间，音乐冲了出来，乱得像一堆打翻的磁带。前半拍是鼓，后半拍是弦乐，中间还夹着一段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电子音效。台下几个工作人员抬头看了看音响，又低头继续忙自己的事，没人出声。
姜悦兮站在舞台中央，脚底传来舞垫的触感——有点粗糙，带着热压修复后的微微起伏。她没动，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那道裂痕。它从右下角斜着延伸到中心，像一条被缝合的旧伤。
耳机里，沈墨渊的声音低而稳：“别听外面的，跟我的节奏。”
紧接着，一个干净的鼓点在她脑中响起，一下，两下，不快不慢。
她抬脚，踩进裂缝起点。
第一步落下时，全场安静了一瞬。不是因为动作多惊艳，而是因为她赤着脚。评委席有人抬头，技术区也有人探出身子。这不在规定里，但也没明令禁止。
第二步，她开始转。
地屏左半区确实延迟了，但她早有准备。脚掌贴地的瞬间，她就察觉到了反馈滞后。普通人可能只会觉得“地板有点涩”，可对她来说，这就像是走路时鞋底突然打了半秒滑。
她改了重心，把发力点从脚尖挪到脚弓，像踩在沙地上那样稳。
第三步，她跳了起来。
空中翻身一周，落地时右脚精准压回原位。观众席传来一声短促的“哇”，随即被背景音乐盖住。
可这音乐根本没法跳。明明该加速的地方突然卡顿，高潮部分甚至跳了一小段广告曲的旋律。林悦坐在控制台边上，手指轻轻搭在平板边缘，嘴角微扬。
姜悦兮不管这些。
她闭上眼，彻底屏蔽外界声音。
脑海里的节拍器还在走，沈墨渊录的那段鼓点稳定得像心跳。她跟着它动，每一个旋转、每一次踢腿都卡在点上。脚底与舞垫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嘈杂的错误音轨中几乎听不见，却真实存在。
第五个八拍，她做了一个高难度的侧滑步接倒地翻滚。按原计划，这个动作会触发地屏的风险判定，系统本该立刻变硬并报警。
但因为她没穿鞋，压力分布太分散，传感器识别失败。系统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响应。
沈墨渊站在后台角落，盯着监控画面。他看见姜悦兮完成动作后顺势一滚，左手撑地起身，动作流畅得像是排练过一百遍。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彩排结束还有六分十四秒。
“行啊你。”他在耳机里说，“刚才那一滚，差点把我看站起来了。”
姜悦兮嘴角一翘，没睁眼，只用脚趾点了点地面，回应他。
台下已经有评委开始交头接耳。有人掏出评分表，迟疑地写了两个字又划掉。评审组长皱着眉看向主控台：“音乐怎么回事？这是谁调的？”
林悦微笑：“系统自动切换的备用曲库，可能是文件命名冲突导致错播了。”
“那就手动切回来。”
“试过了，权限暂时锁定，要等三分钟缓存刷新。”
评审组长冷眼看她一眼，不再说话。
舞台上，姜悦兮已经进入第二段编排。这部分原本是情绪爆发点，讲的是“断裂后的挣扎”。她设计的动作是一连串快速踏步加急停，模拟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现在，每一步都像是在对抗混乱的音乐和不听话的地屏。
但她越跳越顺。
脚底传来的每一丝阻力、每一次反弹都被她记下来。她的身体像一台校准过的机器，自动调整力度和角度。有一次左脚差点打滑，她立刻用右脚勾住边缘，借力拉回平衡，动作甚至比预设更利落。
台下有个年轻助教忍不住小声问旁边人：“她真的没听对音乐？怎么看起来……还挺配？”
那人摇头：“她不是在配音乐，她是自己成了节奏。”
这话传到沈墨渊耳朵里，他没笑，只是把耳机音量调低了些。
他知道姜悦兮现在有多专注。那种状态叫“入流”，三年前她第一次参加全国赛时才出现过一次。一旦进去，外界干扰反而会变成燃料。
第七分钟，音乐忽然恢复正常。
《断裂与重生》的标准版前奏响起，节奏准确，层次分明。
台下不少人松了口气，以为终于回到正轨。
可姜悦兮没跟着新音乐走。
她依旧按照脑中的节拍移动，比实际音乐慢了半拍。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悦猛地坐直：“她在干嘛？”
下一秒，姜悦兮猛然加速。
她不是追音乐，而是用自己的节奏强行带偏了整个氛围。原本柔和的弦乐衬托出了她的滞空感，鼓点落在她落地之前，反倒像是为她铺路。
她跳得不像在表演，倒像是在宣告什么。
最后一个动作，她冲向舞台边缘，双膝跪地滑行，双手张开，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地上拽起来。那一刻，她的脚背擦过那道裂痕，发出一声轻响。
灯光骤灭。
全场黑了几秒，再亮时，她已站起，面向评委席，呼吸平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额角一层薄汗。
掌声零星响起，然后迅速变多。
评审组长拿起话筒：“即兴环节结束，请选手离场等候点评。”
姜悦兮转身走向后台，脚步不急不缓。经过林悦身边时，对方伸手想拦，却被她直接绕开。
“你违规使用外部设备。”林悦终于开口，声音不大。
姜悦兮停下，回头：“你说哪个？骨传导耳机？还是我这双赤脚？”
“你知道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她笑了笑，“我只知道我跳完了，而且没摔。”
沈墨渊迎上来，递过毛巾：“他们刚查了日志，发现你在彩排前十分钟远程登录过系统三次。”
林悦脸色微变：“那是例行检查。”
“可你的Ip地址显示，操作是从校外咖啡馆发出的。”他把手机屏幕转向她，“而你今天一直穿着高跟鞋，走路不超过五十米，去趟洗手间都要等人扶门——你说你跑那么远干吗？买奶茶顺便黑系统？”
林悦抿紧唇，没说话。
姜悦兮接过毛巾擦了擦脖子：“下次动手，记得把时间戳也修干净点。”
三人刚拐进走廊，广播又响了。
“紧急通知：由于技术故障，所有参赛队伍需重新提交即兴环节音轨备份，并现场确认播放效果。请五分钟内到达主控室。”
沈墨渊挑眉：“又要重来？”
姜悦兮冷笑：“她还不死心。”
“那你还能再来一遍？”
“当然。”她活动了下脚趾，“不过这次，我想试试穿鞋跳。”
沈墨渊笑了：“理由？”
“赤脚太仁慈了。”她眼神一锐，“我想让她看看，就算戴着镣铐，我也能跳出自由。”
他们折返回主控室时，其他选手已经在排队。林悦站在门口登记名单，看到他们走近，特意把平板举高了些。
“请提交音频文件。”她说。
姜悦兮拿出手机，解锁，点开录音App，递过去。
林悦点开播放，第一秒就僵住了。
里面只有鼓点，纯粹、稳定、没有任何修饰。整整三分钟，没有任何旋律变化，也没有人声提示。
“这就是你的即兴配乐？”她抬眼。
“对。”姜悦兮点头，“纯节奏，够简单吧？你们总不能说这也会触发系统冲突。”
林悦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几下，试图导入系统检测，却发现文件格式异常——它被拆分成十六个微型片段，每个都独立加密，必须按特定顺序重组才能完整播放。
“这是什么鬼东西？”她低声骂了一句。
“哦，那个啊。”沈墨渊靠在墙边，“我昨晚顺手写的防篡改程序。只要有人试图修改或替换，整段音频就会自动打乱成乱码。恢复原样？除非知道解密密钥。”
“你们根本不想配合！”
“我们非常配合。”姜悦兮笑着拿回手机，“你看，按时交文件，亲自送过来，连表情管理都没崩。你要不要打个五星好评？”
林悦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你们厉害。那就祝你们……顺利吧。”
她转身走进主控室，门关上前，最后扫了一眼姜悦兮光着的脚。
五分钟后，新一轮彩排开始。
姜悦兮换上了舞鞋，鞋带系得一丝不苟。
她再次走上舞台。
灯光亮起，音乐响起——这一次，是她自己的鼓点，清晰、有力、毫无偏差。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右脚。
脚尖轻点地面。
像敲下第一个琴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