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和棘首领期间来看过阿茸几次,态度依旧保持着表面的恭敬与关切,嘘寒问暖,带来珍贵的灵药与食物。
但他们眼神深处那抹难以彻底掩饰的恐惧、忌惮与疏离,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明显。
他们似乎也凭借丰富的经验和高位的直觉,隐约察觉到了阿茸身上以及部落中正在发生某些不详的变化,但他们选择性地回避、沉默,甚至有意无意地减少出现在石室附近的次数,这是一种源于生存本能的、趋利避害的沉默。
幽癸依旧行踪莫测,神出鬼没。
他会偶尔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石室外,简短地检查一下阿茸的状态,用他那特有的、冰冷的手指感知冥痕的波动,然后丢下一两句模棱两可、如同谜语般的“指点”或警告,便再次如同鬼魅般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他不再像以往那样逼迫甚至带着一丝残酷地训练阿茸,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一种异常的“温和”。
但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的“温和”,与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非但不能让我安心,反而像是一层精心伪装的绒布,覆盖在锐利的刀刃之上,让我心中的警惕之意不降反升,达到了顶点。
我多次尝试与阿茸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他力量感知的细节,想要委婉地提醒他必须对自身力量乃至身边的一切保持最高程度的警惕。
然而,阿茸似乎在下意识地回避所有相关话题,在我每一次试图问起时,他都会像是被无形的针刺到一样,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然后飞快地抬起小手摸摸额间那道已经成为他生命一部分的冥痕,接着低下头,用细若蚊蚋、带着恳求意味的声音小声重复道:
“阿茸知道了……阿茸会乖乖的……不会再乱来了……尊上不要生气……”
他仿佛给自己套上了一个坚硬而脆弱的无形外壳,将内心真实的恐惧、困惑、痛苦以及对自身存在的怀疑都紧紧地、深深地包裹隐藏起来,只对外界露出一个“听话”、“懂事”、“努力克制”的、令人心疼的表象。
这种自我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平静,比之前任何一次直接的风波与冲突,都更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窒息与无力感,仿佛暴风雨前极度压抑的低气压,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直到三天后的一个平静午后。
一位负责照料阿茸日常饮食的年轻妖族少女,端着精心准备好的、蕴含着温和灵力的果盘,小心翼翼地走进石室。
她看着阿茸那日渐苍白、沉默寡言、蜷缩在角落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发自内心的不忍与同情。她放下手中的玉质果盘后,并没有像其他仆役那样立刻低头匆匆离开,而是犹豫了片刻,挣扎了一下。
最终像是鼓足了勇气,从自己粗布衣裳的怀里,小心翼翼而又无比珍重地掏出一枚用最普通不过的翠绿草茎编织而成的、略显粗糙却充满生趣的小蚱蜢,双手微微颤抖着,递到眼神空洞的阿茸面前,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怯怯的、却无比真诚的温暖笑容。
“净……净化使者大人,”她因为紧张,声音很轻,带着些许颤抖,却充满了朴素的善意,“这个……送给您。我……我编得不好……希望……希望您能稍微开心一点点……”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来自于平凡灵魂的、带着最朴素善意与温暖的举动,如同在冰原上试图点燃的一根微小火柴。
然而,就在那枚充满生机的绿色草蚱蜢被递到阿茸眼前,那少女的指尖即将触及他范围的瞬间。
阿茸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甚至完全没有落在那只充满善意的草编蚱蜢上,而是如同被某种无形的、极其邪恶的气息所吸引,死死地、精准地盯住了那妖族少女微微露出的手腕内侧!
在那里,一道极其细微、平日里完全被衣袖遮盖的、不久前她在照料部落边缘的灵植时不慎被一株发生微弱变异的植物划伤、已然快要愈合结痂的细微伤口处……正散发出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被寻常感知察觉的、如同死亡苔藓般的墨绿色污染气息!
那气息极其淡薄,甚至巧妙地瞒过了部落日常进行的、覆盖式的净化检测法阵!
但对于感知力被冥痕无限放大、对负面能量敏感至极的阿茸来说,这一丝污秽之气,却如同在绝对黑暗之中骤然点燃的惨绿鬼火般清晰、刺眼!
更可怕的是,阿茸额间那道冥痕,在那丝微弱却本质邪恶的污染气息出现的瞬间,竟完全不受他本人意识控制地自主骤然亮起!
传来一股冰冷彻骨、贪婪无比的吸摄之力!目标,直指那少女手腕上那一道细微的伤口!仿佛那是什么无上的美味珍馐!
“啊——!”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中的草编蚱蜢瞬间脱手掉落在地,她本人更是如同被烈火烫到一般,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踉跄着连连后退数步,险些摔倒在地,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不解。
“不……不准吃!回去!”阿茸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他猛地用双手死死捂住剧烈灼热、蠢蠢欲动的额头,小脸上瞬间爬满了惊恐与慌乱,拼命地、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压制冥痕那自主产生的、吞噬的本能,小小的身体因为这激烈的内在对抗而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丝墨绿色的污染气息似乎也受惊,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瞬间缩回了那细微的伤口深处,死死隐匿不见,再也难以察觉。
少女吓得几乎魂不附体,眼泪夺眶而出,再也顾不上其他,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逃离了这间让她感到无比恐惧的石室,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