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沉默的送饭婆子偶尔泄露的一丝眼神,当远处风中飘来的、模糊却尖锐的姨娘笑声传入耳中,她便知道,自己那场看似失败的抗争,已如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这潭深不见底的府邸中,激起了她意料之中的涟漪。
听雪轩的日子,清冷而孤寂。
院门虽未上锁,但苏婉清清楚地知道,无形的禁锢比铜锁更加牢固。她活动的范围仅限于这方小小的院落,每日面对的便只有那两个轮流按时送来三餐、面无表情的粗使婆子。
婆子姓什么,苏婉清不知,也无意打听。她就像世子府里最不起眼的一块木头,负责将食盒递进听雪轩,再将上一顿的碗碟收走,全程几乎不与苏婉清有任何交流,连眼神都吝于给予。
然而,正是这块“木头”,成了苏婉清窥探世子府内暗流的唯一窗口。
她不再试图从这两个婆子口中套话,那只会引起警惕。她开始观察,用那双被前世恨意淬炼过的、异常敏锐的眼睛,观察这婆子最细微的变化。
起初几日,其中一个婆子送饭来去匆匆,眼神里只有麻木和完成任务后的松懈。
但渐渐地,苏婉清发现了一些不同。
有时,婆子放下食盒的动作会略显急促,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刚听过什么闲话后的微妙神色。有一次,苏婉清甚至在她转身时,捕捉到她嘴角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撇动。
还有一次,婆子来收碗碟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女子娇俏又带着几分放肆的笑声,似乎离听雪轩不远。那婆子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看热闹的好奇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苏婉清的心,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石子。
她知道,她“病倒”在苏玉华安排的接风宴上,并且被迅速移居到这偏僻听雪轩的消息,定然已经在世子府后宅传开了。而由此引发的暗流,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涌动。
她像一块冰冷的海绵,无声地吸收着这些零碎的信息,在脑海中拼凑着府内的局势。
苏玉华,定然声誉受损。
一个刚刚接进府、意图“固宠”的妹妹,在众目睽睽之下突发急症,还被挪出了主院。无论苏玉华对外如何解释(“身子弱”、“需静养”),落在那些本就盯着她错处的姨娘眼中,都是她行事不妥、甚至可能“照顾不周”的证据。那婆子嘴角的幸灾乐祸,恐怕就是听到了某些不利于世子妃的闲言碎语。
几位姨娘,定然在幸灾乐祸。
那远处飘来的、带着几分张扬的笑声,很可能就来自某位有子傍身、素来与苏玉华不睦的姨娘(比如柳氏或周氏)。她们乐见苏玉华吃瘪,乐见她“固宠”的计划出师不利。这笑声,是挑衅,也是试探。
而最关键的是——世子夜无殇的态度。
苏婉清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她能推断。以世子对后宅之事的厌烦程度,得知此事后,恐怕不会去深究她为何“病倒”,只会觉得麻烦,觉得苏玉华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平白惹来是非。他对苏玉华,或许会多一分不满;对她这个“麻烦”的源头,恐怕是更加厌弃,连带着对后宅这些女人间的争斗,也更加不耐。
这一切,都在苏婉清的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她有意引导的结果。
她“病”得恰到好处,既避免了立刻被卷入苏玉华的阴谋,又成功地在世子府这潭深水中,投下了一颗让苏玉华难堪的石子。虽然她自己也被暂时困在了听雪轩,但比起立刻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这已经是目前她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
她知道,苏玉华此刻定然又气又急。声誉受损只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节奏。她需要时间重新布局,需要想办法挽回在世子心中的印象,也需要应对其他姨娘的落井下石。
而这,恰恰给了苏婉清喘息之机。
她在等。
等苏玉华按下怒火,重新向她伸出“橄榄枝”,或者是更大的阴谋的那一刻。下一次,苏玉华的手段必定会更加隐秘,更加难以防备。但她已非吴下阿蒙,她有了这短暂的缓冲期,可以更好地观察,更冷静地思考对策。
秋风卷着落叶,吹过听雪轩荒芜的庭院。苏婉清站在廊下,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目光却穿透了院墙,仿佛看到了那座华丽正院里,苏玉华此刻焦头烂额的模样。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得几乎没有弧度的笑意。
这潭水,既然已经搅动,那就让它更浑一些吧。她这只被困的囚鸟,不仅要自保,还要在适当的时机,扇动翅膀,掀起更大的风浪。冷眼旁观,不是认命,而是为了更好地……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