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碗证物般的残羹与钱妈妈瘫软的身影被带离听雪轩,夜无殇最后扫过苏玉华的那一眼,没有雷霆震怒,只有深不见底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那是一个男人对枕边人最初也是最后的信任,碎裂成冰的声音。
听雪轩内,血腥与药味混杂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苏婉清虚弱地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似是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胡医正已为她施针用药,确认毒性虽烈,但因发现及时、催吐得力,已无性命之忧,只需好生调理。
夜无殇负手立于院中,身姿依旧挺拔,周身散发的寒意却比这秋夜的冷风更刺骨。他没有去看屋内那个“侥幸”生还的庶女,目光落在被两个婆子架着、面如死灰、抖若筛糠的钱妈妈身上。
府中侍卫统领躬身禀报:“爷,查问过了,钱氏咬死是个人恩怨,嫌三姑娘碍眼,无人指使。在她房中搜出了剩余的毒药,与碗中残留一致。”
夜无殇面无表情。
个人恩怨?一个世子妃的陪嫁妈妈,与一个初来乍到、毫无根基的庶女,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动用这等立刻毙命的剧毒?这借口,拙劣得可笑。
他目光微转,落在匆匆赶来、脸色同样苍白的苏玉华身上。她发髻微乱,眼中含着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泪光,扑到夜无殇面前,声音哽咽:“爷!怎会出这等事!是妾身失察,竟让这等恶奴险些害了妹妹性命!妾身……妾身有罪!”
她表演得无可挑剔,将一个因“治下不严”而痛心疾首的正室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然而,夜无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没有往日的温和(尽管稀少),也没有被触怒的火焰,只有一片沉沉的、洞悉一切的冰冷。
他不是傻子。
后宅这些阴私手段,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往日觉得无伤大雅,懒得理会。可这一次,不同。
下毒。在他的世子府内,对一个名义上由正妃接来“照顾”的客人下这种立刻毙命的剧毒。这已经超出了寻常争风吃醋、打压陷害的范畴,这是赤裸裸的谋杀!是对他权威的挑衅,更是将整个世子府置于险地——若传出去,一个戕害官眷(哪怕只是个庶女)的名声,足以让御史台的奏折堆满陛下的案头!
钱妈妈一个奴才,哪来的胆子?哪来的动机?背后若无人撑腰,她敢吗?
这撑腰的人,是谁?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他没有证据。钱妈妈咬死了不松口,毒药来源也难以追查。他无法直接将苏玉华定罪。
但,有些东西,不需要证据。
他看到了苏玉华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慌乱,看到了她过于完美的表演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想起了这个庶妹入府后的种种“巧合”——接风宴上的“急症”,迅速被挪至偏僻院落,紧接着就是这要命的毒药。
太急了,太狠了。
这让他感到一种由衷的厌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寒。
他曾以为苏玉华至少懂得分寸,懂得维护世子府的体面和她作为正妃的贤名。如今看来,她被后宅的争斗和“无子”的焦虑,已经逼得失去了理智,行事如此狠毒不计后果!
这样的女人,如何能担当世子府主母之责?如何能为他诞育嫡子,教养后代?
“够了。”夜无殇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苏玉华的哭诉。
苏玉华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夜无殇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看向侍卫统领,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
“钱氏,戕害府中客人,罪大恶极。拖下去,杖毙。其家人,全部发卖苦役。”
“世子妃苏氏,”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渣,砸在苏玉华心上,“治下不严,德行有亏,致使府中生出此等恶行。即日起,交出管家对牌,于栖梧苑禁足反思,无令不得出。府中中馈,暂由……母亲身边的白嬷嬷代为掌管。”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只有最冷静、最彻底的剥夺。
苏玉华如遭雷击,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夜无殇。交出管家权!禁足!这等于将她这些年辛苦经营的一切,瞬间打回原形!她在世子府,将彻底成为一个空有头衔的摆设!
“爷!您不能……”她失声想要辩解。
夜无殇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那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厌弃与警告。苏玉华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浑身冰凉。她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只会让他更加厌恶。
他不再看她,转向胡医正:“好生照料三姑娘。”又对旁边的管事吩咐:“听雪轩守卫减半,日常用度按……按庶妃份例供给,不得怠慢。”
说完,他拂袖转身,大步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再看苏玉华一眼。
那决绝的背影,像一把无形的刀,将苏玉华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和夫妻情分,彻底斩断。她瘫软在地,妆容精致的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绝望和刻骨的恨意。
世子心寒,夫妻离心。 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只剩下冰冷的名分和无法消弭的隔阂。
……
听雪轩内,苏婉清隔着窗户,模糊地听到了外面的宣判。
杖毙钱妈妈,夺权,禁足苏玉华。
她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这一步,她走对了,也走得极其凶险。她利用了自己“卑微庶女”的身份,利用了夜无殇对后宅阴私的厌烦和对世子府声誉的看重,更利用了苏玉华因“无子”而日益焦躁、行事难免留下破绽的心理。
她成功地,借夜无殇之手,重创了苏玉华的势力,拔掉了钱妈妈这颗最危险的钉子。
世子撤去部分监视,提升用度,是出于补偿,也是对她这个“无辜受害者”的些许怜悯,更是对苏玉华的一种无形敲打。
她的处境,似乎真的“改善”了。
然而,苏婉清心中没有半分轻松。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苏玉华绝不会就此罢休。这次的挫败,只会让她更加怨恨,更加谨慎,下一次的反扑,必定更加隐蔽,更加致命。
夜无殇的“心寒”与“离心”,是基于利益和声誉的考量,而非对她苏婉清这个人的维护。一旦触及他更核心的利益,这点“补偿”随时可能收回。
与苏玉华的战争,远未结束。
它只是从明面上的打压与污名,转入了更深的、更考验耐心与智慧的暗处博弈。
她睁开眼,看着窗外那片似乎开阔了一些的天空,眼神锐利如初。
栖梧苑的禁足,是苏玉华的牢笼;听雪轩监视的减弱,却是她苏婉清悄然伸展羽翼的开始。新的阶段,已然来临。她必须在这有限的空间和喘息之机里,更快地积蓄力量,更准地找到敌人的死穴。这场不死不休的较量,还漫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