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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斌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骇然。
书房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窗外偶有车辆驶过的微弱胎噪声,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催命般的“咔哒”声。但钱斌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耳膜里只回响着那句话——
“想个办法,让他‘消失’。”
这几个字从李副省长嘴里吐出来,轻飘飘的,像是在说“明天,把这份文件处理掉”一样随意。可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钱斌的神经上。他跟随李长顺多年,深谙权力场下的暗流与规则,处理过无数棘手的“麻烦”,但从未有过一次,像今晚这样,让他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寒彻骨髓的凉意。
“省长……”钱斌的喉咙发干,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声音卡住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份关于林舟的调查报告,那两页薄薄的纸,此刻仿佛有千斤之重,“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周书记那边……才刚刚点了将,我们现在动他,恐怕……”
李副省长转过身,重新坐回那张大班椅上。他没有看钱斌,而是拿起桌上那枚冰凉的玉石镇纸,在手心里缓缓盘动着,玉石温润,他的眼神却比玉石更冷。
“周良安?”他发出一声轻笑,带着一丝不屑,“你看事情,还是只看表面。周良安看重的是林舟吗?不,他看重的是那个能解开百亿项目死结、能让他风风光光在全国新能源版图上落下一子的c方案。他看重的是这份功绩,是这个结果。至于这个方案是谁提出来的,又是谁来执行的,对他来说,重要吗?”
李副省长顿了顿,将镇纸轻轻放下,发出“叩”的一声轻响,敲在钱斌心上。
“只要c方案能成,换个张舟、王舟来执行,周良安不会多问一句。相反,如果林舟在推进方案的过程中,‘不小心’犯了什么无法挽回的错误,导致项目受损,你觉得周良安是会保他,还是会第一个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钱斌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明白,李副省长说的是对的。在绝对的利益和结果面前,一个没有根基的“天才”,轻如鸿毛。
“可是……为什么?”钱斌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最深的困惑,“他的背景如此清白,没有任何派系色彩,我们……我们完全可以尝试拉拢他。这样一个人物,如果能为我们所用……”
“为我所用?”李副省长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终于抬眼直视着钱斌,那眼神锐利如刀,“钱斌,你跟我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你告诉我,你怎么拉拢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两步,语气变得幽沉。
“一个有背景的人,我们知道他的来路,就能推算出他的去处。一个贪财的人,我们可以用钱收买。一个好色的人,我们可以用美色腐蚀。一个图官位的人,我们可以用前途去交换。这些人,都在规则之内,他们有价码,有软肋,是可控的。”
他停在窗边,看着外面深沉的夜色。
“可这个林舟呢?他图什么?钱?他的账户干净得像个刚毕业的学生。权?他被王海涛压了两年,屁都没放一个。女人?他的社交圈子比蒸馏水还纯净。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你拿什么去拉拢他?你的善意,他会当成陷阱;你的许诺,他会认为你别有用心。他就像一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属于这个棋盘的棋子,你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会落在哪里,会吃掉谁。”
李副省长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钱斌。
“我们跟张承光斗了这么多年,他要出什么牌,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七八分。我们就像两个熟悉彼此套路的老拳手,一招一式,都有迹可循。可这个林舟,他不是拳手,他是一个揣着炸药冲进拳台的疯子!他今天能用一个c方案掀了我的桌子,明天就能用一个d方案,把所有人的桌子都掀了!”
“一张白纸,才最可怕。因为它能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也能画出最狰狞最恐怖的魔鬼。而我们,永远不知道执笔的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钱斌彻底沉默了。他终于理解了李副省长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那不是对一个强大敌人的恐惧,而是对一个完全无法被定义、无法被预测的“未知”的恐惧。
林舟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这些在权力场中浸淫多年、笃信“关系”、“背景”、“站队”等潜规则的人的彻底颠覆。他的出现,仿佛在宣告,所有的经验、人脉、权谋,在绝对的天才面前,都可能变得一文不值。
这已经不是面子问题,而是生存问题。
“我明白了。”钱斌低声说道,声音里再无一丝犹豫,只剩下执行者的冰冷。
“明白就好。”李副省长重新坐下,语气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剖白从未发生过,“做事情,要讲究方法。直接的、粗暴的手段,那是蠢货王海涛才会用的。那是下下策,只会把我们自己牵扯进去。”
他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要让他自己‘犯错’,一个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连周良安都保不住他的错误。”
钱斌的眼睛亮了一下,瞬间领会了精神。
李副省长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他不是天才吗?不是被夸逻辑缜密、滴水不漏吗?那就从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下手。天才最大的弱点,就是他们的骄傲。他们相信自己能计算一切,却往往算不到最简单的人心险恶。”
“c方案,牵扯到上百亿的资金,无数的环节,这么大一个盘子,想在里面做点手脚,找个突破口,难吗?”
钱斌立刻答道:“不难。金融杠杆、跨国采购、技术专利……任何一个环节,只要稍加引导,都可能变成一个万劫不复的大坑。”
“嗯。”李副省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件事,你亲自去办。不要通过我们自己的人,撇清关系。你去找市局经侦支队的老高,高建民。他当年有个案子是我帮他压下去的,这个人情,他该还了。让他找两个最可靠的人,从林舟身边的人下手,尤其是他那个‘奇葩团队’。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告诉老高,我要的不是证据,而是‘制造’证据。做得要像,要做成铁案,要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个被捧上天的所谓天才,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中饱私囊的巨贪。我要他从云端,直接摔进地狱。”
“是,我马上去办。”钱斌躬身领命,缓缓退出了书房。
当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后,钱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背上。
他快步走下楼,坐进自己那辆黑色的奥迪车里。司机没有问要去哪里,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指令。
钱斌没有说话,他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林舟那张戴着金丝眼镜、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与李副省长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交替浮现。
他知道,一场针对林舟的、无声的绞杀,已经拉开了序幕。而他,就是那个负责拉紧绞索的人。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沉静。他掏出一部加密的私人手机,从一个隐秘的联系人分组里,找到了一个没有姓名,只标注着“高”的号码。
他的拇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数秒。
车窗外,汉州城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将他脸上的神情映照得明明灭灭。最终,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指尖用力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而带着一丝警惕的男声。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