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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一家主流媒体的办公大楼灯火通明。
深度报道部主任孙记者正享受着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他靠在人体工学椅上，双脚惬意地搭在办公桌边沿，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特级龙井。
电脑屏幕上，是他那篇讨伐林舟的雄文，此刻正以病毒般的速度在各大平台传播。评论数、转发量，每刷新一次，数字就往上跳一截，像一剂强效多巴胺，让他浑身舒泰。
“一个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背后却可能存在学术污点，这个话题，读者爱看。”他回味着自己对吴志刚说过的话，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他已经想好了后续的三连击。第一篇是引爆，第二篇就要找几个所谓的“专家”跟进，从不同角度“分析”学术不端的危害，第三篇再来个总结，呼吁成立调查组。一套组合拳下来，别说一个林舟，就是个铁人也得被砸出几个窟窿。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吴志刚发来的信息，只有一个字：“好。”
孙记者笑了。这个“好”字，意味着李副省长那边很满意。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下一批的提拔名单上。
他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准备给手下的编辑打电话，布置第二篇稿件的任务。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网络舆情监控的年轻下属，像见了鬼一样冲了过来，声音都变了调。
“孙……孙主任！您快看！国家经济战略研究院官网！”
孙记者不悦地皱了皱眉，对这种大惊小怪的做派很是不满。他慢悠悠地点开下属发来的链接，屏幕上弹出一个极为简洁的官方公告页面。
标题是黑体字：《关于召开“城市经济圈动态模型的理论与实践前瞻”内部研讨会的通知》。
内容更是简单到吝啬：
兹定于下周三上午九时，于本院三号会议室召开内部研讨会。
主持人：陈敬年 院士
与会专家（部分）：
李德峰（中国社会科学院 院士）
王辰（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院长）
刘振华（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 院长）
张为民（原建设部部长、本院顾问）
……
报告人：林舟 博士
孙记者脸上的惬意笑容，一寸一寸地凝固了。他盯着“报告人：林舟 博士”那几个字，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手里的那杯特级龙井，悄然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瓷伴着茶叶溅了一地，氤氲开一片狼藉的水渍。可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
这哪里是研讨会？
这分明是一份战书！一份由学术界顶层大佬联名签署，直接拍在他脸上的战书！
他以为自己是在组织一场围猎，用舆论的枪口对准一只落单的羔羊。结果，对面直接开出来一整个装甲师，为首的指挥官还是共和国的学术元勋。
他用来攻击林舟的“科幻设想”，人家直接请来了国内最顶级的头脑，要开一场关于“科幻”的战略研讨会。
他暗示的“学术污点”，人家根本不屑于辩解，而是直接把当事人推到最高规格的评审台上，让整个学界来“公审”。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用压路机来回碾压。
“完了……”孙记者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他知道，自己捅破天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省政府大院，一间肃静的办公室里。
吴志刚正站在李副省长的书桌前，微微躬着身子，汇报着网络上的“战果”。
“……目前来看，舆论已经完全被我们引导，对林舟的质疑声达到了顶峰。下一步，孙记者那边会跟进第二篇报道，把火烧得更旺。”
李副省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手指在红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他没睁眼，只是淡淡地问：“陈敬年那边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有。我猜，老先生可能还在想对策，毕竟这种事，一旦沾上就很难洗清。”吴志刚自信地回答。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孙记者，连忙走到角落里接听。
“吴……吴处……出大事了！”电话那头，孙记者的声音带着哭腔。
吴志刚听着孙记者语无伦次的叙述，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等他挂断电话，再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没有半点人色。
李副省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意。
“说。”
吴志刚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陈敬年……他出手了。他组织了一个研讨会，就在下周三，请了李德峰、王辰……还有张为民他们，让林舟……让林舟公开做报告。”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副省长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缓缓坐直身体，拿起桌上的茶杯，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
他盯着吴志刚，看了足足有半分钟，久到吴志刚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志刚啊。”李副省长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人，“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快十年了，老板。”
“十年。”李副省长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十年，你连这点深浅都摸不透？陈敬年是什么人？他是国士。他的学生，是你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去动的？”
他拿起那杯凉茶，猛地泼在脚边的兰花盆里。
“你以为你在打林舟的脸，实际上，是把我的脸伸过去，让人家狠狠地抽！”李副省长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蠢货！你这是在逼着周书记和张敬那边的人看我的笑话！”
吴志刚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这次，他闯下了弥天大祸。
网络世界，风向的转变比翻书还快。
国家经济战略研究院的公告一出，整个舆论场瞬间引爆。之前还在群情激愤地声讨林舟的网友们，此刻集体陷入了一种荒诞的沉默，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喧哗。
那篇《扒一扒那位火箭提拔的林博士》的文章评论区，成了大型行为艺术现场。
“卧槽！我宣布，年度最佳反转！前脚说人家论文是科幻，后脚国家战略研究院请了半壁江山来听科幻报告？”
“笑死，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我昨天还义愤填膺地骂林博士学术造假，今天就想跪下叫爸爸了。大佬，带我飞！”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以为的科幻，其实是大佬眼中的现实？”
“楼上真相了！这名单上的人，随便一个跺跺脚，相关产业都要抖三抖。他们聚在一起听一个年轻人的报告？这报告的内容要是泄露一个字，都够写进明年高考政治题了吧！”
而矛头，则精准地对准了始作俑者。
“那个‘财经深喉’呢？出来走两步啊！怎么删帖了？心虚了？”
“我宣布，‘财经深喉’可以改名叫‘财经浅喉’了，不，是‘财经没喉’，被人一招锁喉了！”
“查！必须查查这个博主背后是谁！这是赤裸裸的舆论构陷！想毁掉一个国之栋梁，其心可诛！”
“财经深喉”的账号，在短短半小时内被愤怒的网友冲垮，他连夜删除了所有文章，注销了账号，却依然无法阻止自己的黑历史截图被做成各种表情包，传遍全网。
红山县项目组的办公室里，气氛从压抑的愤怒，转为了扬眉吐气的狂欢。
李瑞成了全场的焦点，他举着手机，像个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给大家直播战况。
“兄弟们，听听这个！‘我昨天信了财经深喉的鬼话，今天陈院士的公告一出，我感觉我的智商受到了降维打击！’哈哈哈哈！”
“还有这个！‘林博士：听说有人觉得我的理论是科幻？来，我请几个朋友跟你聊聊。陈院士：谁叫我？李院士：在呢。王院长：到！’绝了！这届网友太有才了！”
办公室里笑成一团。秦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不住地念叨：“太好了，太好了……这下我就放心了。”
苏晓和马叔相视一笑，眼中的担忧终于散去。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汇聚到了那个风暴的中心。
林舟仿佛置身事外，他只是安静地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已经搭建完成的，比之前复杂百倍的动态模型。城市的轮廓、产业的链接、资金的流向、人才的迁徙……无数条数据流在他的沙盘中交织、碰撞、演化。
对他而言，网上的喧嚣不过是插曲。真正的战场，在下周三，在京城，在那间小小的三号会议室里。
李瑞笑够了，凑过来，看着林舟屏幕上那片璀璨的数据星河，脸上的嬉笑慢慢收敛，多了一丝敬畏。
“舟儿，这回……玩得有点大啊。”
林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他们把戏台搭好了，总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林舟点开，瞳孔微微一缩。
短信内容很短：“林舟同志，做得不错。张副省长很欣赏你的魄力。周三的会，我们拭目以待。”
发信人没有署名，但林舟知道，这是来自省里另一股力量的信号。
浑水之中，又多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观棋者。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