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正坐在延禧宫正厅的木桌前，指尖捏着一匹刚从内务府送来的湖蓝色绸缎，眉头却越皱越紧。这料子看着光鲜，实则经纬稀疏，指尖稍一用力就能摸到粗糙的纹理，比她当年在碎玉轩用的中等衣料还要差上三分。她随手将绸缎扔回食盒，心里忍不住吐槽：“内务府这是把宫里的边角料都凑给我了？再这么下去，我怕是要穿着粗布衣裳上朝请安了。”
“小主，海常在来了。”门外传来小宫女怯生生的通报声，打断了甄嬛的思绪。
甄嬛指尖一顿，抬眼看向门口，脑海里瞬间翻涌出关于“海常在”的记忆——蒙古八旗珂里叶特氏，按族姓翻译该称“海氏”，可宫里人都叫她“海兰”。“海氏”加“兰”，难不成该叫“海海兰”？这绕口令似的名字让甄嬛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是搞不懂满清的取名规矩，早晚得给绕晕了。”
话音刚落，一道纤细的身影便从门外挪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石青色宫装，领口和袖口绣着简单的兰草纹样，只是衣料看着有些发白，显然是穿了些时日。她身形单薄，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胸口，双手紧紧攥着帕子，连走路都轻得像怕踩碎了地上的灰尘，正是海兰。
“嫔妾……珂里叶特氏，给娴妃娘娘请安。”海兰的声音细若蚊蚋，膝盖刚碰到冰凉的地面，身子就忍不住轻轻发颤，连带着垂在身侧的发丝都晃了晃。
甄嬛放下手中的料子，目光落在海兰身上，心头忽然一动——这怯懦自卑的模样，竟让她想起了初入宫时的安陵容。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两人截然不同：安陵容虽出身低微，眼底却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哪怕再窘迫，也会偷偷攥着帕子给自己打气；可眼前的海兰，就像株被霜打蔫的兰草，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浑身透着“任人揉捏”的脆弱。
“烂泥扶不上墙”——这六个字突然窜进甄嬛的脑海，她赶紧在心里呸了两声：“呸呸呸！怎么能这么说？海兰不过是性子软，又不是真的没骨气，该叫‘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才对。”
她压下心头的思绪，换上一副温和的语气，抬手道：“妹妹快起来，地上凉，仔细冻着。”说着，又示意惢心搬来一张圆凳，“坐吧，刚让小厨房煮了姜茶，正好给你暖暖身子。”
海兰这才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毫无血色的脸。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没睡好。听到甄嬛的话，她连忙摆手：“不、不必了娘娘，嫔妾站着就好。”话虽如此，却还是在惢心的坚持下，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凳子边缘，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仿佛随时准备起身行礼。
甄嬛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更有数了，开门见山地问：“海兰，我听说你被慧贵妃要到咸福宫住了？”
提到“慧贵妃”三个字，海兰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帕子攥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贵妃娘娘说，嫔妾初入宫，怕我住不惯，便让我搬去咸福宫‘照应’。”那“照应”二字，她说得格外轻，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
甄嬛挑了挑眉，没戳破那点小心思，只是指了指周围：“你看这延禧宫，”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结着蛛网的梁木、地面上没来得及清理的霉斑，还有窗外歪斜着的枯树，“说是宫殿，其实跟冷宫也差不了多少。院子里的落叶堆了半尺高，下雨时屋顶还漏雨，连个正经的暖炉都没有。”
海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更白了些，却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娴妃姐姐，嫔妾不在乎这些！咸福宫……贵妃娘娘她……”她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她日日让我抄经到深夜，稍有错漏就罚我跪殿外；昨日我给她递茶，手滑洒了一点，她就罚我不许吃饭……姐姐，嫔妾实在住不下去了，求您让我搬到延禧宫来吧，哪怕住柴房，我也愿意！”
说到最后，海兰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那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倒让甄嬛心里软了几分。
甄嬛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妹妹，我不是不想让你搬来。只是你也看到了，延禧宫如今这光景，连我自己都过得将就，你要是来了，岂不是更委屈？”她话锋一转，“再说，慧贵妃刚把你要过去没几天，你就搬去延禧宫，她定会觉得是我故意跟她抢人，到时候不仅你没好日子过，连我这延禧宫都要被她盯上。”
海兰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低下头，声音闷闷的：“那……那嫔妾该怎么办？”
“你先别急，”甄嬛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你听我的，先回咸福宫住着。接下来这些日子，你日日伺候在慧贵妃跟前，她让你抄经你就抄，让你递茶你就递，哪怕她刁难你，你也别顶嘴，先忍着。还有，这段时间，你暂时别跟延禧宫来往，连送东西都别来，免得被人抓了把柄。”
海兰猛地抬头，眼里满是疑惑：“姐姐，那……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搬来？”
“等机会。”甄嬛眼神坚定，“皇后娘娘素来仁厚，再过些时候便是她的生辰，到时候我会借着请安的由头，跟皇后提一提你在咸福宫的处境——就说你身子弱，受不了咸福宫的寒气，想搬去延禧宫跟我作伴，也好互相照应。皇后念及你是蒙古八旗出身，又是潜邸的情分，定会应允的。”
海兰听到“有机会”，眼里瞬间亮起了光，像是在黑暗里看到了希望。她连忙起身，对着甄嬛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娴妃姐姐！嫔妾都听您的，一定好好在咸福宫等着，绝不给您添麻烦！”
甄嬛点点头，又叮嘱道：“你在这待久了，万一被慧贵妃的人看到，又要生事端。快回去吧，路上小心些，别让人看出破绽。”
海兰应了声“是”，又对着甄嬛福了福身，才匆匆转身离开。她走得很急，裙摆扫过地面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催促着希望快点到来。
看着海兰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甄嬛端起桌上的姜茶，轻轻吹了吹。热气氤氲中，她的眼神变得深邃：慧贵妃高曦月，你想拿海兰当软柿子捏，也得问问我甄嬛同不同意。这后宫的戏，才刚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