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赵大人信任,透露更多细节
赵大人被柳惊鸿那个“钱庄”的比喻逗得开怀,捻着胡须,连连点头,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
“王妃这个比喻,真是……妙极,又贴切!”他朗声笑道,“寻常人只看兵戈铁马,却不知这背后钱粮运转的学问,才是撑起一场国战的筋骨。王妃能看到这一层,实属难得。”
“大人过奖了,”柳惊鸿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抚过《边防杂谈》那泛黄的书页,语气里带着几分悠然的向往,“我不过是深闺妇人,听大人讲这些运筹帷幄的国之大事,只觉得比听戏还有趣。就像这通州的大‘钱庄’,想必一定有一位极厉害的掌柜坐镇吧?得是多精明细心的一个人,才能管好这么大的摊子。”
她这番话,说得既天真又好奇,仿佛一个对外界充满幻想的少女,将国家大事想象成了自家后院的账房。
这恰好搔到了赵大人的痒处。他享受这种以渊博学识对一个聪慧女子进行“启蒙”的优越感。
“呵呵,王妃说笑了。那等要地,岂是‘精明细心’四个字就能担得起的。”赵大人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摆出了一副指点江山的姿态,“通州转运仓的督办,名叫何文景。此人算不上顶尖的干才,却是礼部尚书夫人的远房侄子,会钻营,也懂分寸。王爷们在朝中角力,底下的人,自然也要选个八面玲珑的。否则,一船物资运到,这个衙门要抽点,那个衙门要验看,光是打点各路神仙,就能拖上半个月。”
何文景。礼部尚书。
柳惊鸿的心中,迅速将这两个名字与“通州”这个地点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张初步的关系网。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蹙起秀眉,露出担忧的神色。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那……岂不是很麻烦?”她用一种非常生活化的口吻问道,“就像我们府里采买布料,都要验看是不是足尺,有没有以次充好。那从京城运去通州的军粮,万一路上淋了雨,发了霉,或是有人胆大包天,把好米换成了沙子,那位何大人,他要怎么查呢?总不能一袋一袋地打开看吧?”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外行”,充满了闺阁女子式的较真和琐碎。
赵大人果然笑了,带着几分对她“妇人之见”的宽容。
“王妃这可就问到点子上了,但又没完全问对。”他卖了个关子,显然很享受这种授课的感觉,“每一批出库的物资,户部都会发下两样东西,一是盖了部印的‘火票’,也就是清单,上面详录了品类、数目;二是一套一一对应的‘符节’,一半在押运官手上,一半由快马先一步送到通州。货到之后,何文景要做的,就是核对火票,勘合符节。两样都对得上,才准入仓。至于粮食质量,自有专门的仓吏用长钎插入米袋中取样查验,想掺沙子?除非他能把沙子也做成米的样子。”
他解释得极为详尽,言语中满是对自己所掌管的这套体系的自负。
柳惊鸿听得连连点头,眼神里全是崇拜的光芒,仿佛在听什么神仙手段。
“原来如此,这法子真是滴水不漏。”她由衷地赞叹,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再好的规矩,也防不住有心人钻空子。就像府里的采买,就算定了额度,他们也总有办法在‘损耗’上做文章。比如买十斤肉,路上掉了一斤,谁也说不清。”
她这声无心的感叹,却像一把钥匙,恰好打开了赵大人话匣子的另一把锁。
“王妃说到根子上了!”赵大人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几分,“符节火票,防的是明火执仗的贼,可防不住家贼!最大的窟窿,恰恰就出在王妃说的这个‘损耗’上!”
他似乎是谈得兴起,也或许是柳惊鸿这个“学生”太过优秀,让他倾囊相授的欲望格外强烈。他压低了些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几分神秘。
“我朝律例,钱粮转运,准许有‘官耗’。陆路运粮,百里耗一;水路,三百里耗一。这便是给了底下人一个可以上下其手的口子。比如从京城到通州,水路两百余里,按理是没有官耗的。但押运的船队可以说遇上了顶头风,多绕了路,凑足了三百里,这不就有了?再比如北上的马料,一万斤草料,报个百分之三的官耗,就是三百斤。可实际上,他可能只损耗了一百斤,那凭空多出来的两百斤,不就进了私人的腰包?”
赵大人越说越是激动,仿佛找到了知音。
“这还只是小数目。真正的大头,是军械武备的‘折旧’,是营帐布匹的‘霉变’,是药材的‘挥发’……名目繁多,防不胜防!何文景那样的角色,他不敢在主账上动手脚,可只要把这些官耗的账目做得天衣无缝,一年下来,从中漏出去的银子,就足够他在京城再买一座三进的宅子了!”
柳惊鸿端着茶杯,指尖因他的话而微微发凉,但她的表情却控制得极好,依旧是那副听得入了迷的模样,眼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对那些贪官污吏的愤慨。
她知道,她今天钓到了一条远超预期的大鱼。
通州转运仓的督办是何文景,礼部尚书的关系。
此人贪婪,但懂分寸,不敢动主账。
主要的贪腐手段,是利用规则漏洞,在“官耗”上做文章。
这些情报,不再是模糊的路线和地点,而是具体的人,具体的手段,具体的弱点。这对于北国组织而言,价值连城。它可以让组织精准地策反某个人,或者利用这些漏洞,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南国的补给线上,安插进自己的东西。
“听大人一席话,惊鸿才知这治理天下竟如此不易。”柳惊鸿放下茶杯,适时地结束了这个敏感话题,将焦点拉回到赵大人身上,“也多亏有赵大人这样明察秋毫的国之栋梁,才能镇住那些宵小之辈。”
一记恰到好处的马屁,让赵大人通体舒泰,他摆了摆手,谦虚道:“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老夫也只能尽力盯住户部的账,至于底下的人如何阳奉阴违,很多时候,亦是鞭长莫及啊。”
话虽如此,他脸上的自得之色却是掩不住的。
柳惊鸿见火候已到,便不再多留。她起身告辞,言语间满是收获知识的满足与对长者的尊敬。
赵大人谈兴正浓,颇有些意犹未尽,亲自将她送到书房门口,又嘱咐了几句关于那本《边防杂谈》的读书心得。
柳惊鸿一一应下,言笑晏晏。
然而,就在她转身,准备迈出书房门槛的那一刻。
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的赵大人,看着她纤细而端庄的背影,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然没来由地颤动了一下。
不对劲。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这位七皇子妃,聪慧过人,一点就透,这固然是好事。可她的问题……太精准了。
从转运的负责人,到查验的手段,再到损耗的漏洞。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看似随意,却刀刀都切在流程的关节和要害上。
一个养在深闺,连王府大门都很少出的女子,是如何懂得这些的?
就算是再聪明,再有天赋,她的思维模式,也不该是这样的。寻常女子关心的是兵法谋略的“奇”,是家国大事的“大”,而她,却对那些钱粮账目里最阴暗、最琐碎的“孔”和“缝”,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
赵大人看着柳惊鸿即将消失在门外的身影,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缓缓向上攀爬。
他忽然想起她最初那个比喻——钱庄。
她问的不是钱庄有多气派,而是掌柜是谁,以及……如何防止账房做假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