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秋分祭典,风雨满楼
“玩得开心。”
那张纸笺在柳惊鸿的掌心被攥紧,又缓缓松开。纸张的褶皱像一道道裂纹,爬满了那两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大字。
这两个字,不是警告,胜似警告。它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柳惊鸿的咽喉,却又在她窒息的前一刻松开,带着戏谑的、居高临下的姿态,欣赏她挣扎的模样。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鬼督邮,知道它与甘草相克,甚至连解药都一并备好。他将她整个计划中最凶险的一环,用一个白玉瓷瓶轻轻巧巧地化解,然后将选择权重新抛回她手中。
他就像一个坐在棋盘对面的神明,微笑着看她这个凡人费尽心机地布下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杀局,然后在她即将落子的时候,云淡风轻地告诉她,这盘棋的输赢,从一开始就由他说了算。
屋子里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柳惊鸿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随即,一种比恐惧更冰冷的战栗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含至四肢百骸。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濒临失控的兴奋。
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对着空气低语:“好啊,那就……玩得开心。”
说完,她将那张纸笺与白玉瓷瓶一同收入袖中,仿佛那不是致命的陷阱,而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随身物件。脸上的所有情绪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
既然导演已经入场,还亲自递来了最好的道具,她这个主演,若是不把这场戏唱得更精彩一些,岂不是太辜负这番“盛情”?
“王妃?您在里面吗?”绿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进来吧。”
绿萼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个精致的紫檀木盒,以及旁边散落的几株品相极佳的药草。她愣了一下,好奇地凑上前:“王妃,这是……您又买了新的香料?这可比奴婢买的好太多了!”
柳惊鸿正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那尊贵的紫檀木盒,闻言抬起头,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神秘又骄傲的笑容。
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绿萼招了招手。
绿萼不明所以,把耳朵凑了过去。
“这是王爷赏的!”柳惊鸿的声音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王爷说,我买的那些都是凡品,凡人的东西,怎么能跟天上的神仙说话?这是贡品,是天子才能用的宝贝!用了它,咱们的祈福就能插队,第一个送到老天爷那儿!”
绿萼被这番话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瞪得溜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那药草是什么烫手山芋。
柳惊鸿又从袖中摸出那个白玉瓷瓶,在绿萼面前晃了晃,脸上的神情更加得意:“你再猜猜这是什么?”
“这……奴婢不知。”
“这是神仙的回礼!”柳惊鸿一脸“你真没见识”的表情,“王爷说,神仙听了我的祈愿,觉得我心诚,怕我这凡胎肉体沾染了太多神气会折寿,特意赐下的甘露!让我事后用来净身,洗去尘缘!”
“啊?”绿萼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她看看那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药草,又看看那个小巧玲珑的玉瓶,脑子里一片混乱。
王爷和王妃……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怎么感觉越来越不正常了。
但看着柳惊鸿那副深信不疑的狂热模样,绿萼也不敢反驳,只能讷讷地点头:“王爷……王爷想得真是周到。”
柳惊鸿满意地收起“甘露”,将桌上那些绿萼买回来的“凡品”一股脑地扫进簸箕里:“这些都不要了,拿去烧了,免得冲撞了神仙的宝贝。”
在绿萼看来,自家王妃只是又一次“疯”得很有创意。而在柳惊鸿心中,这场戏,已经正式开演。
接下来的几天,七皇子府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柳惊鸿将自己关在偏房里,用萧夜澜送来的“贡品”鬼督邮,重新调配她的“通天犀”。她的动作比之前更加专注,更加虔诚,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仪式感。
她将那药性纯粹的鬼督邮研磨成最细腻的粉末,只取了微乎其微的一小撮,小心翼翼地混入大量的檀香、龙涎等名贵香料中。分量被她控制得比头发丝还要精准,既要保证在祭典那种空旷的环境下,能精准地让特定的人产生反应,又要确保事后太医查验时,几乎找不到任何痕迹。
她甚至预演了无数遍。
从香囊佩戴的位置,到与太子妃相遇时应该保持的距离,再到对方发作后,自己应该表现出的惊慌失措,以及在何种时机,“不小心”掉出那瓶作为“解药”的“神仙甘露”。
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中反复推敲,直至完美。
萧夜澜再没有来过她的偏房,仿佛那日送来的东西,真的只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爱好的纵容。但他越是如此平静,柳惊鸿就越是感到那无形的压力。
她知道,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注视着她。
终于,秋分祭典的日子到了。
天还未亮,整个王府便灯火通明,下人们悄无声息地忙碌着,空气中都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绿萼伺候柳惊鸿梳妆更衣。今日她穿的是一身符合皇子妃身份的暗红色宫装,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华贵而不张扬。妆容也比往日更显端庄,只是在眼尾处,用胭脂淡淡地扫了一抹飞霞,为这份端庄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
一切准备就绪,柳惊鸿将那个精心制作的、小巧玲珑的锦缎香囊系在腰间。香囊里,藏着她所有的疯狂与算计。
她走出房门时,萧夜澜已经等在了院中。
他依旧坐在那张轮椅上,换上了一身玄色镶金边的亲王朝服,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平日里披散的长发被一顶紫金冠束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缓缓下移,掠过她腰间的香囊。
“都准备好了?”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柳惊鸿屈膝行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羞怯与期待的笑容:“回王爷,都准备好了。”
“今日祭天,关乎国运,不可儿戏。”萧夜澜淡淡地说道,像是在例行公事地叮嘱。
“王爷放心,”柳惊鸿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纯粹得像一汪清泉,“惊鸿今日只为王爷和南国祈福,绝不惹是生非。”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眼神深邃如海,一个清澈见底。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交错。
萧夜澜收回目光,转动轮椅,向府门外滑去。“走吧。”
柳惊鸿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坚定。
王府的马车早已备好,车身宽大,装饰着皇家标志。两人上了车,车厢内燃着安神的熏香,与柳惊鸿身上散发出的“通天犀”的异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马车缓缓启动,驶出七皇子府,汇入前往皇宫的滚滚车流之中。
车厢内,一路无话。
柳惊鸿闭目养神,脑中将所有计划又过了一遍。萧夜澜则靠在软垫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目光投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窗外传来了宫廷禁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远处祭祀乐器发出的悠扬古朴的调子。
皇宫,到了。
柳惊鸿睁开眼,恰好对上萧夜澜看过来的目光。他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的戏台,到了。
柳惊鸿回以一个甜美的微笑。
马车停稳,车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喏声:“七皇子、七皇子妃驾到——”
车门被从外面拉开,一片金色的阳光和皇宫独有的威严气息瞬间涌了进来。
柳惊鸿深吸一口气,扶着绿萼的手,正要下车。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另一辆更为华丽的、属于东宫的马车。
车帘掀开,太子妃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正款款走下。她今日的面色看起来确实有些苍白,走动间,身边的宫女还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
柳惊鸿的手,不自觉地按住了腰间的香囊。
鱼儿,已经入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