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帷帐暗香，言语机锋
东宫的帷帐果然气派，明黄色的锦缎上绣着展翅的凤凰，帐角挂着龙眼大小的东海明珠，将秋日不算炽烈的阳光都过滤得温润柔和。帐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然无声，角落的鎏金仙鹤香炉里，正燃着顶级的安神香，烟气袅袅，与帐外庄严肃穆的祭祀雅乐隔绝开来，自成一方天地。
太子妃柳如月挽着柳惊鸿的手，将她引至一张铺着软垫的矮榻上坐下，姿态亲昵得仿佛她们真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亲姐妹。
“妹妹快坐，站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柳如月柔声说着，自己也挨着她坐下，一旁的宫女立刻奉上了两盏温热的参茶。
这帷帐之内空间并不算开阔，随着两人坐定，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开始无声地交锋、融合。一种是柳如月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甘草与其他名贵药材的温补气息；另一种，则是从柳惊鸿腰间香囊里溢出的，那清冽而霸道的“通天犀”异香。
“早就想找个机会与妹妹好好说说话了。”柳如月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目光温和地落在柳惊鸿脸上，“听闻妹妹在七皇子府，将府内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能干。只是……七弟他性子向来冷清，没有委屈了你吧？”
这话说得关切备至，实则是在探柳惊鸿在王府的真实地位，以及她和萧夜澜的关系。
柳惊鸿像是完全没听出话里的弯绕，她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柳如月，脸上满是找到知音的兴奋。
“委屈？怎么会！”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王爷对我可好了！全天下，只有王爷最懂我！”
她献宝似的，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摸出那个萧夜澜给的白玉瓷瓶，在柳如月面前晃了晃，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股神秘的骄傲：“姐姐你看，这是王爷给我的宝贝！他说我心诚，神仙听了我的祈愿，怕我这凡胎肉体沾染了神气会折寿，特意赐下的甘露！让我事后用来净身呢！”
这番话配上她那副深信不疑的狂热神情，让柳如月准备好的下一句问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看着那个精致的白玉瓷瓶，再看看柳惊鸿那张写满“我没骗你”的脸，端庄的笑容有了一瞬间的凝固。
这个七弟妹，是真的疯，还是在装疯？
“是……是吗？那七弟待你，确实是用了心的。”柳如月花了点力气，才将话题拉了回来，她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试图用茶水的温度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
柳惊鸿却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地描述起她在王府的生活。
“王爷还说，我调的香是天底下最灵的，能把人的愿望变成小鸟，扑棱着翅膀第一个飞到老天爷的桌案上！所以王府里现在都用我调的香，王爷说，这样整个府里的人都能沾上仙气，走路都比别人家快一步呢！”
“前儿个王爷还教我下棋，他说黑子是烦恼，白子是开心，只要把黑子都吃光了，人就不会不开心了。我一下子就把他的黑子全吃光了！王爷夸我悟性高，还赏了我一整盒的白棋子，让我没事就数着玩！”
她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神采飞扬，那份纯粹的快乐，真实得让人无法怀疑。
柳如月安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始终温婉，只是端着茶盏的手，指节收得有些紧。柳惊鸿口中的七皇子府，听起来简直像个疯人乐园，而萧夜澜，就是那个陪着疯子一起玩的头号疯子。
这些话里，听不到任何关于府内权力、财政、人脉的有用信息，全是些荒诞不经的疯话。
帷帐内的空气似乎越来越闷，那股独特的“通天犀”香味，仿佛带着无孔不入的魔力，一丝丝，一缕缕，固执地往她鼻腔里钻。柳如月觉得胸口有些发堵，像是压了一块棉花，呼吸都变得沉重了些。
她常年喝药，身子本就虚，只当是今日祭典耗神，加上这帐内香气混杂，才引得旧疾有些反应。
“姐姐，你怎么了？”柳惊鸿忽然凑近了些，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担忧，她指着柳如月的脸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呀？像天边的晚霞一样。”
柳如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有些不正常的燥热。她勉强笑了笑：“无妨，许是帐内有些闷了。”
“那怎么行！”柳惊鸿立刻紧张起来，一脸严肃地说道，“姐姐你可是太子妃，凤体金贵，可不能闷坏了！都怪我的‘通天犀’，王爷说了，这香太霸道，凡人闻久了会头晕，是用来跟神仙打交道的，不是给人闻的！”
她说着，手忙脚乱地就想去解腰间的香囊：“我把它拿远一点！”
“不必了。”柳如月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她若真让柳惊鸿把香囊拿开，岂不显得自己连这点香气都受不住，太过娇弱？在这样的场合，她必须维持太子妃的端庄与体面。
“一点香气而已，不碍事的。”她端起参茶，又喝了一口，试图将那股烦闷压下去。
然而这一口茶水下肚，胸口那股拥堵之感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是火上浇油，一股热气从胸腹之间猛地窜了上来。
柳如月的眼前，倏地恍惚了一下。
她看到柳惊鸿的脸在自己面前晃动，那张明媚张扬的脸上，担忧的神情似乎被拉长、扭曲，变得有些不真切。
“姐姐？”
柳惊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
恰在此时，帐外祭祀的雅乐声调一转，变得高亢而激昂，编钟与鼓声齐鸣，响彻天地。这是祭天大典最核心的环节——“燔燎”，即将开始的信号。所有皇室宗亲都要出帐，到祭台前观礼。
“太子妃，时辰到了。”宫女在一旁低声提醒。
柳如月定了定神，那阵眩晕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已经消散。她深吸一口气，扶着宫女的手，准备起身。
可就在她双脚用力，身体离开软榻的瞬间，又一阵更强烈的眩晕感猛然袭来！
天旋地转！
她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仿佛颠倒了过来。耳边传来宫女的惊呼，身体一软，便向下倒去。
“姐姐！”
柳惊鸿的惊叫声在耳边炸开，带着十足的惊恐与慌乱。
混乱中，柳如月感觉自己被一双手臂扶住，那双手臂不算有力，却很稳。她费力地睁开眼，只看到柳惊鸿那张放大的、写满了惊骇的脸。
“快！快叫太医！太子妃姐姐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