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沉淀为镇上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足以让一个人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卫国、赵大强一案，在县纪委雷厉风行的调查下，迅速办结。贪腐金额之巨，工程质量之恶劣，细节披露出来后，在整个石河镇乃至全县都引起了轩然大波。李卫国被双开，移送司法，等待他的是一间没有窗户的铁屋子和漫长的刑期。王明因为“重大立功表现”，在交代了所有问题后，被免职降级，调离了石河镇，下场虽不算好，却也保全了人身自由。
而林枫，作为掀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配合调查，写了那份厚达数十页、详尽到每一个标点符号的报告之后，非但没有被牵连，反而因为其在事件中的关键作用和表现出的担当，在县委书记陈建国的力排众议下，被破格任命——镇党委委员、石河水库重建项目临时总负责人。
这个任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县里的干部体系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但对于石河镇的百姓而言，这却是最顺理成章、最能安抚人心的结果。
于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石河水库那片狼藉的工地上，迎来了它新的开端。
没有彩旗招展，没有锣鼓喧天，甚至没有邀请什么上级领导前来剪彩。现场只有一个临时搭建的、铺着红布的简陋主席台，一台孤零零的推土机停在一旁，以及一块刚刚立起来的、刻着“石河水库重建工程奠基”字样的花岗岩石碑。
但现场并不冷清。
不知是谁第一个得到的消息，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发起的。天刚蒙蒙亮，从四面八方的村道上，就陆陆续续走来了人。有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老人，有抱着孩子、满眼期盼的妇女，有皮肤黝黑、指节粗大的壮年汉子，甚至还有几个本该在学校上课、却偷偷跑来看热闹的半大孩子。
他们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自发地，在工地的外围，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半圆。
人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却安静得可怕。没有交头接耳，没有喧哗吵闹。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主席台前那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身上。
他们的眼神很复杂。有好奇，有审视，有麻木过后的迟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如今终于敢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的——期盼。
他们就像一群被假牧人欺骗过太多次的羊，如今来了一位新的牧羊人，他们不确定他会不会也举起鞭子，但他们又渴望着他能真正带领他们找到水草丰美的草场。
林枫站在石碑前，感觉那成百上千道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甚至有些灼人。他能清晰地看到，人群中，那些浮动在他视野里的民心值，大多是浅绿色的【+10，观望】、【+15，期待】，甚至还有一些灰色的【0，无感】。
这些数字，不再是冰冷的数据，它们背后，是一张张被风霜刻画过的脸，一双双看过太多失望的眼睛。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拿稿子，直接走到了麦克风前。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兄弟姐妹。”
他的声音通过简陋的音响传出去，有些失真，但很清晰。人群中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骚动，随即又安静下去。
“我叫林枫，现在是这个水库重建项目的负责人。”
他没有说任何官话套话，开门见山。
“我知道，大家今天为什么来。大家不是来看我林枫的，也不是来看这块石头的。大家是来看，被骗了那么多次之后，这一次，会不会又是个骗局。”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一些原本表情麻木的村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波动。
“以前的那个水库，是个什么东西，大家心里有数，我心里更有数。它塌了，是老天爷看不下去。它扒了，是咱们石河镇刮骨疗毒，自断一臂！”
“今天，我们把它重新立起来。我站在这里，不想跟大家说什么宏伟蓝图，也不想喊什么空洞口号。我就想跟大家伙儿说三句实话。”
林枫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这个水库，从今天挖下第一铲土开始，到最后竣工，所有的账目，每一分钱花在了哪里，每一车沙子、每一根钢筋是从哪里买的，我都会让人用大白纸、用最笨的办法，一笔一笔记下来，就贴在镇政府门口的公告栏上。谁都可以去看，谁都可以去查。如果账目有半点不清楚，大家可以直接来找我林枫！”
人群中，开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公开账目，这可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林枫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这个工程，质量是天。我不敢保证它能用一千年，但我敢拿我林枫的下半辈子做担保，它一定是个能挺起腰杆、对得起子孙后代的百年工程！为了保证这一点，我今天在这里，聘请全镇的百姓，当我们的质量监督员。从今天起，这个工地，不设防，不拦人。大家随时可以来看，来看我们用的料实不实，来看我们干的活糙不糙。你们的眼睛，就是最好的监理！”
这话说完，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忍不住大声问了一句：“林干部，你说真的？俺们这些泥腿子，也能管你们？”
林枫看向那位大爷，用力地点了点头：“大爷，我说的就是真的！你们不光能管，你们要是发现谁敢偷工减料，直接来告诉我，我给他奖金，然后把那个不长眼的东西，亲手送到纪委去！”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善意的笑声。气氛，在这一刻，终于松动了。
林枫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声音也变得格外郑重。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句。我林枫，今天把话撂在这里。这个水库，如果再出任何问题，成了豆腐渣，成了烂尾楼，不用县里查，不用纪委办，我林枫自己从这大坝上跳下去，给全镇的父老乡亲，谢罪！”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句狠话给镇住了。
一个干部，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自己的命来做担保。这已经不是承诺，而是血誓。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鼓起了掌。那掌声，起初稀稀拉拉，带着一丝犹豫。但很快，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掌声连成了一片，从疏到密，从弱到强，最后，汇成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雷鸣，在这片空旷的河谷上空，久久回荡。
林枫的视野里，那些绿色的、灰色的数字，开始疯狂地闪烁、跳动。
【+10，观望】→【+40，信任】
【+15，期待】→【+55，拥护】
【0，无感】→【+30，认可】
无数道暖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汇入他的身体。他头顶的区域民心总值，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上飙升。
【+30】…【+45】…【+60】…
最终，稳稳地停在了【+65，众望所归】的刻度上！
林枫对着雷鸣般的掌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奠基仪式，现在才算真正开始。他奠下的，不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更是用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在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上，重新奠下了政府与百姓之间，那早已被侵蚀得岌岌可危的——信任。
仪式结束，人群渐渐散去，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踏实的笑意。
林枫送走了前来祝贺的新任代理镇长周建国，一个人站在工地上。推土机已经开始工作，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挖开了奠基石旁的第一方泥土。
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旁边走了过来。是刚才在人群中提问的那个老大爷。他手里拎着一杆老旧的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
“林干部。”老大爷走到林枫身边，吐出一个烟圈。
“大爷，您有事？”林枫客气地问。
老大爷没说话，只是用烟杆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又指了指远处河道的拐角，眼神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深邃。
“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他慢悠悠地说，“不过俺得提醒你一句，这片地，脾气大得很。别看它现在老实，底下可不干净。”
林枫心里一动：“大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大爷又抽了一口烟，眯着眼睛，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俺年轻的时候，跟着我爹在这河里捞过鱼。这河啊，有两条道。一条是明面上的，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条。还有一条，藏在地底下，看不见，摸不着。老人们都管它叫‘龙王爷的腰带’，没人知道它到底通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