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阻力再现：部门利益的固化
一个小时后，清源县委一号会议室，灯火通明，气氛却比深夜的室外还要清冷几分。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清源县真正的权力核心——县委常委们。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崭新的茶杯，氤氲的热气飘散在凝重的空气里，却化不开众人脸上的惊疑与凝重。
深夜紧急常委会，这是天大的事情才会有的阵仗。
县委宣传部长赵芳华悄悄碰了碰身旁的政法委书记王凯，用口型无声地问：“出事了？”
王凯眉头紧锁，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列席会议的副县长林枫身上。
林枫的位置在最末端，理论上是“旁听”，但他坐得笔直，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神情平静，仿佛这场风暴与他无关，又仿佛他就是风暴的中心。
县长钱卫东坐在陈建国的左手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这位一向以稳健着称的政府一把手，今晚的眼神也透着几分捉摸不定。他已经从周建国那里听了个大概，心里正翻江倒海。
“人都到齐了。”陈建国清了清嗓子，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今天这么晚把大家叫来，是要讨论一件急事，一件关乎清源县未来发展的大事。”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那张林枫画的草图，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提议，立即成立‘清源县深化行政审批制度改革领导小组’，全面推行以‘一窗受理、集成服务’为核心的全新政务服务模式。”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块巨石。
“一窗受理”这个词，大家不陌生，文件里年年提。但陈建国口中的“全面推行”和“全新模式”，分量就完全不同了。
不等众人消化，陈建国便示意林枫：“林枫同志，你把具体构想，给常委们介绍一下。”
林枫站起身，走到会议室前方，没有用任何多媒体设备，只是用最简洁的语言，将他在陈建国办公室里阐述过的那套“政务淘宝店”理论，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从“串联改并联”的流程再造，到“清单制、计时制”的效率革命，再到“容缺办理、承诺制”的理念创新，最后，提到了那个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超时默认，同步纪委”的监督闭环。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在座的都是官场老手，林枫每说出一个词，他们就能立刻在脑中计算出这个词背后所触动的部门、权力和利益。
当林枫说到“超时默认，同步纪委”时，好几位常委的脸色都变了。
这哪里是改革？这分明是夺权！是把所有部门的审批权、裁量权，都收缴上去，锁进一个叫“系统”的铁笼子里，再把钥匙交给纪委。
“我反对！”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说话的是常务副县长钱立国，他分管发改、住建、国土等几个审批大户，是这套新体系下利益受损最严重的代表。
钱立国一脸严肃，扶了扶眼镜：“陈书记，林县长的想法是好的，有魄力，有创新。但是，我不得不说，这个方案，太激进了，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站起身，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空中挥舞着：“第一，法理依据何在？《行政许可法》规定了审批时限，但可没有‘超时默认通过’这一条！万一有企业利用这个规则，钻了空子，搞出一个有重大安全隐患的项目，到时候出了事，谁来负责？是电脑系统负责，还是我们县委县政府负责？”
“第二，技术可行性。林县长说得轻巧，建一个数字政务平台。清源县是什么财政状况，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么大一个系统，开发、维护要多少钱？我们的网络基础、干部的信息化水平，跟得上吗？别到时候平台没建成，反而成了新的烂尾工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稳定性！我们现行的审批流程，虽然慢，但运行了几十年，是成熟的，稳定的。现在要全盘推翻，搞一套全新的东西，必然会造成巨大的混乱！在座各位，谁敢保证，改革过程中不出一点岔子？到时候，企业办事更难，群众怨声载道，这个责任谁来负？”
钱立国一连三问，句句都打在要害上。他没有提半个“利益”，说的全是“法理”、“财政”、“稳定”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一时间，好几位常委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宣传部长赵芳华也开口了，语气委婉：“是啊，陈书记，改革是好事，但步子不能迈得太大。钱县长说的有道理，万一前期宣传出去了，后期系统跟不上，老百姓的期望落空，那对政府的公信力是更大的打击。”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从“震惊”转向了“质疑”。
陈建国面沉如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林枫。
林枫依旧平静，他对着钱立“国微微欠身：“感谢钱县长的提醒，您提的这三个问题，都非常关键，也是我在构思方案时，考虑最多的地方。”
他顿了顿，不急不忙地开口。
“首先，关于法理依据和责任划分。‘超时默认’，并非没有法律支撑。根据行政效率原则，行政机关无正当理由拖延办理，本身就是一种行政不作为。我们只是将这种不作为的后果，进行了明确化。更重要的是，我们配套推行的，是‘承诺制’和‘最严事后监管’。”
“企业拿到许可，不代表就进了保险箱。我们相信你的承诺，让你先进门，但环保、安监、税务的同事，会用最高频次的检查，来验证你的承诺。一旦发现你挂羊头卖狗肉，对不起，不只是罚款，而是直接吊销执照，法人进黑名单，终身禁入。请问钱县长，在如此严厉的惩戒面前，有几家企业，敢为了钻一个‘超时’的空子，赌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和未来？”
“至于责任，谁审批，谁负责的原则永远不变。但我们的新系统，会增加一条：谁拖延，谁负责。审批员在规定时间内不作为，导致系统‘默认通过’，一旦项目出事，该审批员同样要被追究失职渎职的责任。这非但没有削弱责任，反而是压实了每一个环节的责任。”
钱立国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林枫把最棘手的责任问题，用一个“连坐”的逻辑给堵了回去。
“其次，关于技术和资金。”林枫继续说道，“我们不需要自己从零开始开发。现在市场上有很多成熟的智慧政务解决方案提供商。我们可以用‘政府购买服务’的方式，引入社会资本和专业团队。我们出政策、出数据，他们出技术、出平台。至于钱，我们可以算一笔账。一个好的营商环境，能为我们带来多少新的投资？这些投资能创造多少税收和就业？这点平台的建设费用，和未来的收益相比，孰轻孰重，我想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最后，关于稳定性。”林枫的目光扫过全场，“各位领导，我们追求的，到底是‘稳定地落后’，还是在可控的阵痛中，迎来‘跨越式的发展’？旧的体系，稳定吗？或许吧。但这种稳定，是以牺牲发展效率、损害企业利益、滋生腐败为代价的。今天下午，安监局一个科员的抽屉里，都能翻出牵扯一个局的账本。请问，这种‘稳定’，是我们想要的吗？”
“轰！”
最后一句话，像一颗真正的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响。
安监局科员？账本？
在座的常委们，除了少数知情者，大部分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他们瞬间明白了，今晚这场会议，不只是务虚的讨论，背后还有着纪委的雷霆手段做铺垫。
这是胡萝卜加大棒！
钱立国的脸，已经由红转白。他没想到林枫会把这张底牌，如此赤裸裸地当众掀开。这已经不是在讨论问题，这是在威胁！
“林枫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们是在讨论行政改革，不要把个别的腐败案件，和整个干部队伍混为一谈！”钱立国厉声喝道。
“我同意钱县长的意见。”林枫点点头，语气却丝毫未软，“个案确实不能代表全部。但一个漏洞百出的制度，必然会放大个案发生的概率。我们今天改革，不是为了惩罚谁，而是为了保护更多不想犯错、不愿犯错的好干部，让他们能够在一个清朗的环境里，挺直腰杆，为企业服务，而不是被各种潜规则拖下水。”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把矛头从“惩戒”转向了“保护”，让那些原本想跟风反对的人，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县长钱卫东一直没有说话，此刻才缓缓开口，他看向林枫：“林县长，你的方案，理论上很完美。但我想问一个最实际的问题。这个‘企业服务中心’，谁来当这个主任？这个人，必须懂业务、懂技术、懂管理，最重要的是，要能顶得住压力，镇得住场子。这个人选，你有考虑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枫身上。
这是一个将帅的问题。方案再好，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执行者，也是空中楼阁。
陈建国看着林枫，眼神里带着一丝考量。
林枫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关于主任人选，我向县委推荐一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陈建国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我推荐，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周建国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