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方案玄机：源头治理与生态修复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发出的那声轻微的“吱呀”声，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室内凝滞如胶的空气。
满屋子的人，无论是正襟危坐的，还是靠在椅背上假寐的，都在同一时刻抬起头，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门口。
林枫就站在那里，逆着走廊的光，身形笔直。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长条形的会议桌两侧，坐满了清源县各关键部门的一把手。环保局长正低头研究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仿佛那里面藏着宇宙的奥秘；水利局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农业局长则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他，带着几分好奇。
在陈建国的左手边，空着一个位置，显然是留给他的。
而在陈建国的右手边，一个穿着深色夹克，体态微胖的中年男人，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那人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手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雪茄，姿态闲适，与整个会议室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不用猜，这便是华源化工的老总，曹金华。
曹金华的身边，还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女，大概是他的副手或律师团队，个个表情倨傲。
更让林枫有些意外的是，会议室的角落里，还架着一台摄像机，旁边坐着两名记者模样的年轻人，胸前挂着市电视台的牌子，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林枫心里了然，这是陈书记的手笔。
他没有在门口停留，迈步走了进去。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他径直走到陈建国身边的空位，拉开椅子，坐下，将手中的公文包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陈建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会。”陈建国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天这个会，是关于成立‘清源县生态环境与经济发展平衡课题调研组’的筹备会。大家都知道，我们清源县这几年，经济发展取得了一些成绩，但同时也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特别是我们乡村振兴的明星项目‘石盘村模式’被省报报道后，关于我们县发展路线的讨论，就更多了。”
陈建国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曹金华的身上。
“为了更好地厘清思路，为清源县未来的发展找准方向，县委决定成立这个调研组。今天，我们也很荣幸地邀请到了我县的明星企业家，华源化工的董事长，曹金华曹总，作为企业代表列席会议，为我们提供宝贵的意见。”
他又转向角落里的记者。
“市电视台的同志们也在这里，他们是来采访我们乡村振兴经验的，对我们这个议题也很感兴趣，就让他们一起听听。大家畅所欲言，不要有顾虑。”
这番开场白，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会议主题，又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把曹金华和电视台这两股力量，都摆在了明面上。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弦外之音。曹金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那丝闲适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他本是来施压的，没想到陈建国直接把场面变成了半公开的听证会。
“下面，请调研组的常务副组长，林枫同志，先谈一谈他的初步构想。”陈建国把话头递给了林枫。
林枫站起身，向众人点了点头，然后不慌不忙地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连接上投影仪。
会议室的灯光暗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前方的幕布上。
幕布亮起，第一页ppt上，只有一行简洁的黑体字。
《关于清源县生态环境与经济发展平衡的几点思考》
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也没有长篇大论的引言。
曹金华靠在椅子上，嘴角又泛起一丝轻蔑。他倒要看看，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谈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思考”来。
林枫没有说话，按下了翻页键。
一张巨大的照片，瞬间占据了整个幕布。
照片的视角很低，几乎贴着水面。一条河，河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乳白色，水面上漂浮着大片五彩斑斓的油膜，一个巨大的水泥排污口，正像一个丑陋的伤口，不断向河里倾吐着浑浊的液体。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环保局长的头埋得更低了。
“这是昨天下午，我在清江河华源化工厂下游一百米处拍的照片。”林枫的声音很平静，像一个客观的解说员。
他又按了一下翻页键。
第二张照片，是一片枯黄的菜地，地里的蔬菜叶片蜷曲，像是被火烤过一样，毫无生机。一个农民蹲在地头，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李家村的灌溉渠，水源，同样来自清江河。”
第三张照片。
那是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手背上是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疹子，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溃烂。
“这位是李家村的村民，他说，只要一碰渠里的水，身上就痒得钻心。”
照片一张接着一张。
居民楼下堆积如山的纯净水空桶。
退休化学老师那本写满了数据的《清江河水质观察日记》的内页。
……
林枫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展示着这些照片。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记者相机快门偶尔响起的“咔嚓”声。
曹金华的脸色，已经从轻蔑变成了阴沉。他没想到，林枫不按常理出牌，一上来就把这些最难看的东西，血淋淋地撕开，摆在所有人面前。
展示完照片，林枫没有停，他切换到了下一个文件。
幕布上，出现了一份表格，标题是《清源县近十年重点乡镇相关疾病发病率数据分析报告》。
一条条陡峭上扬的曲线，一个个鲜红刺眼的柱状图，清晰地显示出，以华源化工厂为中心的东郊几个乡镇，呼吸道、消化道疾病、儿童皮肤病、乃至白血病的发病率，与其他乡镇相比，呈现出三到五倍，甚至更高的增长。
“这份报告，来自县卫健委。数据是冰冷的，但背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个正在受苦的家庭。”
林枫终于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却让每个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
“我知道，有人会说，发展总要付出代价。我们清源县是穷县，工业是我们的命脉，华源化工每年上缴的税收，养活了我们县里不少人。”
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直视曹金华。
“曹总，你们华源化工，去年上缴的利税，是一个亿，对吗？”
曹金华没想到林枫会突然点他的名，他愣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腰板，沉声回答：“没错，一个亿零八百万。为清源县的经济发展，我们华源化工，尽了自己的一份力。”
“很好。”林枫点了点头，他转向财政局长，“王局长，我想请问，如果我们要把整条清江河的水质，恢复到十年前可以直接饮用的标准，大概需要投入多少资金？”
财政局长胖胖的脸上冒出了汗，他擦了擦额头，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个工程太大了，得请专家来评估，一时半会……算不出来。”
“算不出来？”林枫的语气依旧平静，“那我们换个算法。农业局的李局长，因为水污染，东郊几个乡镇的土地减产，粮食和蔬菜的品质下降，这些年造成的农业直接经济损失，你们有没有统计过？”
农业局长推了推眼镜：“林县长，这个……因素很复杂，有天气原因，有种子原因，很难把污染造成的损失单独剥离出来……”
“也很难算是吧？”林枫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他最后看向卫健委的主任。
“张主任，我这里只统计了发病率。我想请问，因为这些多出来的病人，我们县的医保基金，每年要多支出多少钱？老百姓自己，又要多掏多少钱？”
卫健委主任的脸色一片煞白，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林枫这是在用他们自己的矛，攻他们自己的盾。
“都没法算是吗？那我来帮大家算一笔账。”
林枫重新转向幕布，上面出现了一个新的页面。
“这是我请省里的环保专家和经济学者，连夜做的一个粗略估算模型。治理清江河，至少需要五个亿。每年农业损失，大概在三千万以上。每年增加的医疗负担，保守估计，不会低于五千万。”
“也就是说，为了华源化工每年一个亿的税收，我们清源县，我们清源县的老百姓，每年至少要付出八千万的隐性成本，以及一笔高达五个亿的生态负债。这还不包括那些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老百姓的健康和生命。”
林枫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上。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再次锁定在脸色已经铁青的曹金华脸上。
“所以，曹总，各位领导，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这笔生意，对我们清源县来说，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
“或者我换个问法——”林枫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曹金华，“是我们清源县的老百姓，在花钱请华源化工，来慢慢地毒死我们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