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萧家彻底切割之后,紫宸宫的日子仿佛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状态。萧明玥处理宫务愈发雷厉风行,心思也越发沉静。她不再需要分神去应付家族那些琐碎的请托与算计,所有的精力都专注于巩固权力,平衡前朝后宫,以及教导太子。
这一日,她正在翻阅内务府新呈上的一批宫女太监的档案名录,试图从中筛选出一些背景干净、可堪一用的新人,以填补之前整肃宫闱时留下的些许空缺。晚翠静立一旁,偶尔为她添茶,或是将需要重点留意的名册单独抽出。
殿内檀香袅袅,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又强行压抑着的脚步声。能在紫宸宫内如此行走的,除了几位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和管事太监,便只有一人——李德全。
萧明玥眉梢微动,却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名册上。
果然,下一刻,李德全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他依旧是那身总管太监的服制,面色也竭力维持着平日的恭谨,但那双平日里总是半眯着、显得高深莫测的眼睛,此刻却泄露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甚至连呼吸都比平时粗重了几分。
他快步上前,甚至来不及像往常那般先说几句圆滑的场面话,便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奴才……奴才叩见皇贵妃娘娘!”
这一跪,带着不同寻常的沉重。晚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下意识地看向萧明玥。
萧明玥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名册,目光平静地落在李德全身上。她并未立刻叫他起身,只是淡淡问道:“李公公这是何故?何事如此惊慌?”
李德全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娘娘……娘娘救命!求娘娘救救奴才那不成器的养子!”
养子?萧明玥眸光微闪。她自然记得,李德全在宫外有一个寄予厚望的养子,名唤李承泽,在京郊一家不错的私塾读书,是李德全后半辈子所有的指望和慰藉。当初她初入宫廷,便是以此为契机,与李德全达成了初步的合作。
“承泽他……他闯下大祸了!”李德全的声音带着哭腔,再无平日半分沉稳,“前日在京郊与人争执,失手……失手将人打成了重伤!如今……如今苦主家告到了顺天府,人证物证俱在,承泽已被下了大狱!顺天府尹言道,按律……按律当流放三千里啊!娘娘!奴才就这么一个指望,他若被流放,奴才……奴才也不想活了!”
他一边说,一边以头叩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显是方寸大乱,恐惧到了极点。
萧明玥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已如明镜一般。
李德全的养子卷入斗殴,致人重伤,人证物证确凿,顺天府依法拿人……这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似乎只是一桩不幸的意外。
然而,时机却太过巧合。
她刚刚与萧家划清界限,彻底稳固了后宫大权,正是权力最为集中、也最容易引人忌惮之时。皇帝那边,虽未明言,但那份隐形的制衡从未消失。李德全作为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心腹太监,知道太多秘密,也向她传递了太多消息。他这根连接着她与皇帝之间微妙平衡的纽带,如今,突然被人攥住了致命的七寸。
是皇帝借机敲打?还是另有其人,想通过剪除她的羽翼来试探她的反应?
风波,总是来得如此不经意,却又直指要害。
她没有立刻说话,殿内只剩下李德全压抑的、绝望的喘息声。晚翠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良久,萧明玥才轻轻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李公公,你先起来。堂堂内廷总管,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李德全闻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腰却弯得更低了,声音哽咽:“娘娘……奴才……奴才实在是……”
“事情的经过,本宫已知。”萧明玥打断了他,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期盼,“你且宽心,在宫中伺候皇上与本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的难处,本宫……不会坐视不理。”
她没有给出任何具体的承诺,但这句话,对于濒临绝望的李德全而言,已是天籁之音。他再次跪倒在地,重重磕头:“娘娘大恩!奴才……奴才结草衔环,难报万一!”
“好了,”萧明玥微微抬手,“此事本宫自有计较。你且先回去,稳住心神,该当的差事一样不许落下,尤其……是在皇上面前。”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李德全浑身一颤,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能自乱阵脚,越要在皇帝面前表现得一切如常,绝不能让人看出他已彻底倒向皇贵妃。
“是!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他连声应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和眼角的湿意,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这才躬身,倒退着出了殿门。
殿内重归寂静。
晚翠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此事……”
萧明玥目光重新落回那本名册上,指尖在某个不起眼的名字上轻轻一点,语气淡漠:“急什么?网,才刚刚撒下。鱼饵已动,且看那执竿之人,究竟是谁。”
风波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而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被涟漪惊扰的池中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