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特区的三月，初春的暖意还在和凛冽的余冬拔河。在距离白宫不远的一栋低调但安保严密的现代建筑内——这里是奥巴马基金会的一个小型私人会客室——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寒意，与窗外挣扎着冒头的绿意格格不入。
2023年3月3日。距离佛蒙特那场点燃“燎原之火”的壁炉密谈，不过月余。克里斯芒娜·希尔，这位刚刚与伯尼·桑德斯结成史上最奇特（也是最危险）政治联盟的18岁少女，此刻正坐在一张设计感十足但坐感绝对称不上舒适的米白色沙发上。她的对面，是前总统巴拉克·奥巴马。
奥巴马穿着熨帖的深灰色羊绒衫，姿态放松地靠在单人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但那标志性的从容微笑和深邃眼神依旧。他像个温和的长辈，打量着眼前这位搅动了全国政治风云的“现象级”女孩。苏西·韦斯特如同克里斯的一道影子，安静地坐在稍远的角落，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无声滑动，像在记录，更像在监控全场。
“克里斯，我得说，你让整个华盛顿都睡不着觉了。”奥巴马开口，声音醇厚，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调侃，“尤其是华尔街那帮老朋友，血压估计都快赶上道琼斯指数了。”他抿了口咖啡，笑容依旧温和，但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和伯尼联手？还让他当你的副手？这个开局……相当‘震撼’。”
克里斯回以一个同样标准的“偶像营业式”微笑，甜美得足以登上《Vogue》封面，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总统先生，如果只是让华尔街失眠就能解决问题，我早就去开安眠药厂了。”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柠檬水，轻轻晃了晃，“非常时期，需要非常手段。桑德斯参议员是理想主义的灯塔，他的经验和信誉，是我们这场‘拯救一切’行动不可或缺的‘旧大陆’。”
“‘拯救一切’（Save Everything）……”奥巴马重复了一遍这个口号，手指在咖啡杯沿轻轻摩挲，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野心很大，克里斯。比我当年喊‘change’（改变）的时候，口气可大多了。”他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那温和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属于顶级政治动物评估风险的锐利，“但你想过没有，理想主义的灯塔固然耀眼，却也最容易在现实的暗礁上撞得粉碎？伯尼的两次冲锋，就是前车之鉴。他点燃了火，却没能控制火势，最终……只留下一片焦土和更深的裂痕。”
克里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却更亮了：“总统先生，您说的‘控制火势’，是指像08年那样，用纳税人的钱给华尔街‘灭火’，却让数百万家庭在止赎危机中流离失所吗？”她的话像一颗精准投掷的小石子，瞬间打破了奥巴马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
“还是指为了通过《平价医疗法案》（obamacare），向医药巨头和保险公司做出巨大妥协，让全民医保的梦想至今仍是镜花水月？”
会客室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度。奥巴马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被冒犯后的冷峻。他直视着克里斯，目光如鹰隼：“年轻气盛是好事，克里斯。但政治不是偶像演唱会，台下喊得再大声，上台后唱的走调就是事故。改革需要耐心，需要策略，需要……妥协的艺术。你现在的纲领，就像拿着一把巨斧去修剪盆景，声势浩大，但最终只会把整个花园都毁了。”
“盆景？”克里斯几乎要笑出声，带着点少女的顽劣，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嘲讽，“总统先生，您真的觉得这个国家还是一个需要精心修剪的盆景吗？不，它已经是一片被金融秃鹫、军工鬣狗和科技巨鳄啃噬殆尽的荒原了！我的纲领不是巨斧，是推土机！我们要推平的是阻碍公平正义的高墙，是滋养腐败的泥沼！”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至于妥协？您的妥协，让华尔街巨头们变得比08年危机前更庞大、更贪婪。您的妥协，让‘希望’（hope）变成了‘凑合’（make do）。”
苏西在角落无声地挑了下眉，平板屏幕上快速记录着：“气氛破裂点：直接攻击奥巴马政治遗产。策略：已备份。”
奥巴马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克里斯，望着窗外华盛顿特区的权力森林。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明显的距离感：“克里斯，愤怒是一种力量，但失控的愤怒会吞噬一切，包括你自己和你声称要拯救的一切。桑德斯教会了你愤怒，但他没能教会你驾驭它。你现在的路线，是在玩火，而且是在火药库旁边玩火。硅谷不是你们可以随意分化的棋子，他们是新的造物主！华尔街和军工复合体……他们的反击会超出你想象的血腥。你们会撕裂这个国家，而不是拯救它。”
克里斯也站了起来，年轻的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杆刚刚淬火的长枪。“撕裂？”她走到奥巴马身侧，与他并肩望向窗外，但看的似乎是更远的地方，是锈带废弃的工厂，是背负学贷的年轻人，是付不起医药费的老人，“总统先生，这个国家早就被撕裂了！被那1%的贪婪，被永无止境的战争，被日益扩大的鸿沟！我们不是要撕裂它，我们是要把撕裂的部分重新缝合起来，用全民医保的线，用免费教育的针，用对富人征收的财富税的强力粘合剂！”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奥巴马轮廓分明的侧脸：“至于血腥？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从我们决定挑战旧秩序那一刻起，流血的觉悟就已经刻在骨子里了。区别在于，我们流的血，是为了浇灌新生的土壤；而旧秩序的守卫者们流的血，只会滋养他们自己的坟墓。”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您选择了与旧神共舞，在规则的框架内寻求改良。而我，我们要砸碎那套规则，因为那套规则本身就是为‘1%’量身定制的枷锁，用来锁住‘99%’的喉咙！”
奥巴马猛地转过身，眼中最后一丝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沉的失望和冰冷的警告：“砸碎规则？你以为你是凯撒还是拿破仑？历史无数次证明，砸碎旧世界容易，建立新秩序难如登天！你只会带来混乱和无政府状态！克里斯芒娜·希尔，你太年轻，太天真，太……危险了！”
“危险？”克里斯迎上他锐利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挑衅的弧度，“谢谢夸奖，总统先生。这恐怕是我今天听到最真诚的赞美了。”她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却带着送客的意味，“看来我们关于‘拯救’和‘毁灭’的理解，确实存在着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的鸿沟。感谢您今天的咖啡和时间。”
她不再看奥巴马铁青的脸色，转身走向门口。苏西早已无声地站起，如同一道精准的门扉滑开。
就在克里斯即将踏出会客室的瞬间，奥巴马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克里斯，记住我的话。华盛顿的沼泽，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它吞噬过无数个比你更自信、更‘危险’的理想主义者。”
克里斯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抛下一句，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冰凌坠地：
“那就让它试试看，能不能吞下这把由人民的怒火锻造的‘火炬’吧。”
她迈步而出，苏西紧随其后，会客室的门轻轻合上，将华盛顿早春的寒意和两位时代象征之间那道深刻的裂痕，一同关在了身后。
室内，只剩下奥巴马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手中的咖啡早已凉透，映照着他凝重而复杂的表情。窗外，林肯纪念堂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唉……这下好了，不仅华尔街失眠，连退休老人也别想清净了。伯尼啊伯尼，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他摇摇头，带着一丝无奈和忧虑，将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这杯咖啡，真是苦得有点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