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光线被调暗，客厅里只有投影仪的光束在幕布上闪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观看经典比赛录像的专注。
幕布上正在播放的，是去年在某国举行的一项低级别红土挑战赛的半决赛录像。画质不算顶级，场地看起来也有些简陋，观众席稀稀拉拉，与四大满贯的盛况不可同日而语。
幸村精市和星野辰并肩坐在沙发上，神情认真。他们面前的小几上摊开着笔记本，上面零星记录着一些观察点。这不是欣赏，而是带有明确目的的“侦查”。
“看这个发球局，”星野指着幕布上一位身材不高、但移动极其敏捷的选手，“他在红土上的滑步很充分，几乎覆盖了整个半场，为他的搭档创造了很好的网前机会。”
幸村微微颔首，目光追随着球员在赭红色土场上留下的清晰鞋印轨迹。“红土的节奏确实不同。球速慢，弹跳高，旋转的作用被放大。
对移动和耐心是极大的考验。”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更考验双打组合在漫长回合中的稳定性与寻找机会的能力。”
他们看到，场上的组合技术并非无懈可击，有时会出现非受迫性失误，战术执行也远称不上完美。
但他们的斗志顽强，尤其是在多拍相持中，展现出一种韧性和寻找非常规得分手段的能力。
“这里，”幸村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网前选手一次看似冒险的截击失误上，“他的意图是好的，想压迫对手，但时机判断早了零点几秒，和底线同伴的节奏出现了细微的脱节。”
星野凝视着定格的画面，若有所思：“在这种级别的比赛中，这种微小的不协调，可能就是决定一分的关键。对手的实力，或许不足以打出完美的制胜分，但却能抓住这些瞬间的缝隙。”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分析着场上选手的优点与缺陷，仿佛在提前预习他们即将可能面对的战场环境与对手类型。
屏幕上遥远的、略显粗糙的红土赛场，不再是抽象的名词，而是逐渐变成了一个具体的、需要他们去理解和适应的“地方”。一种混合着谨慎、评估与隐隐兴奋的情绪，在安静的客厅里悄然弥漫。
为了更真切地感受红土，他们特意驱车前往一家拥有红土场地的、稍远的俱乐部进行体验训练。
踏上赭红色的沙地，脚感与硬地截然不同。细微的沙粒在鞋底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照射在土场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泽。
他们先进行了简单的底线对拉，感受球在红土上的弹跳。球速明显变慢，弹跳更高，且带着不规则性，需要更早的预判和更充分的引拍。
每一次移动，都需要考虑滑步的可能，身体重心需要压得更低，保持一种动态的平衡。
“需要调整击球的节奏，”幸村在回球间隙说道，呼吸比在硬地上稍显急促，“不能像在硬地上那样追求绝对的平击和速度，要更多地加入上旋，控制落点。”
星野点了点头，他的“心眼”全力运转，努力适应着这种缓慢却充满变数的节奏。
他尝试着像录像里的选手那样，在救一个角度较大的球时，利用滑步覆盖更大的范围。
起初有些笨拙，差点失去平衡，但几次尝试后，他开始找到那种利用地面摩擦力进行高效移动的感觉。
他们进行了之前练习过的“节奏游戏”，但在红土上，这个游戏的难度陡然增加。
更长的回合，更多的旋转，对体力消耗更大，也更容易出现计划外的失误。
一次长达二十多拍的拉锯战后，星野因为一个微小的滑步判断失误，回球下网。
两人都撑着膝盖，微微喘息。
“感觉怎么样？”幸村擦了擦汗，问道。
“比看起来难，”星野直起身，看着脚下松软的红土，“每一个球都需要更专注，容不得半点走神。而且，”他顿了顿，感受着腿部肌肉的轻微酸胀，“对体能的分配要求更高。”
他们没有进行高强度的对抗，更多的是在适应和感受。
专注于脚下沙地的触感，聆听球拍击打带旋转的网球时那略显沉闷的声音，体会在缓慢节奏中寻找进攻时机的耐心。
阳光炙烤着红土场地，蒸腾起独特的热气，汗水滴落，迅速被干燥的沙地吸收。这初次的亲密接触，让他们对即将可能面对的挑战，有了更具象、更敬畏的认知。
晚上，洗完澡驱散了训练的疲惫，两人坐在书房的电脑前，开始具体查询近期欧洲范围内的低级别红土挑战赛信息。
网页上罗列着即将开始的赛事名称、地点、日期、积分和奖金，以及——已报名选手的初步名单。
滚动着鼠标，浏览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大多是一些排名在几百位开外、正在努力攀登职业阶梯的年轻选手，或者是一些经验丰富但状态下滑的老将。
忽然，星野滑动鼠标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光标停留在一个名字上：亚历桑德罗·里瓦尔塔。一个并不算特别出众的选手，以顽强的防守和不知疲倦的跑动着称，尤其擅长红土。
幸村也看到了那个名字，他侧过头，看向星野。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星野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名字上，眼神有些悠远。他记得这个名字。
在他脚伤初愈，刚刚复出参加的第一项低级别赛事中，正是在第二轮，他苦战三盘，最终憾负于这位里瓦尔塔。
那场比赛，他因为顾忌脚伤，移动不敢完全发力，在红土上尤其被动，被对手用无尽的拉锯和防守拖垮。那是他职业生涯中一段灰暗的记忆，是身体与心理双重低谷的见证。
幸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星野放在鼠标的手背上。他的手心温暖而稳定。
星野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从短暂的回忆中抽离。他转过头，对上幸村平静而深邃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担忧，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无声的询问和全然的支撑。
“是他。”星野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嗯。”幸村应了一声，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星野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脚踝，那里早已恢复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段艰难时期留下的心理印记，是否也如同旧伤疤一般，在某些特定时刻会被隐隐触动。
“如果……如果决定参加这项赛事，”星野再次开口，语气逐渐变得坚定，“他会是一个不错的衡量标准。”
他没有说要“复仇”，也没有流露出畏惧。他只是将其视为一个“衡量标准”。衡量他身体的恢复程度，衡量他心理的坚韧程度，也衡量他们作为双打组合，在面对熟悉他过去弱点的对手时，能展现出怎样的应对与成长。
幸村看着他眼中重新凝聚起的、属于竞技者的锐利光芒，嘴角微微上扬，握了握他的手：“好。”
电脑屏幕上，那份赛事的报名表链接静静地闪烁着。截止日期还有一段时间。
他们没有立刻点击报名。星野关掉了网页，书房里只剩下屏幕保护程序流动的光影。
“不着急。”幸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夜色，“我们还有时间继续适应红土，继续磨合。”
星野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嗯。需要把今天感受到的，那些节奏和移动上的细节，融入到接下来的练习里。”
他们离开了书房，来到客厅。没有继续讨论赛事，也没有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幸村打开了音响，播放起一段舒缓的古典乐。星野则拿起了之前看到一半的运动心理学书籍。
音乐流淌，书页轻翻。仿佛刚才在名单上看到那个名字所带来的微小波澜，已经沉静下来，化为了更加具体的、需要付诸行动的准备。
报名表尚未提交，决定却已在心中更加清晰。那个遥远的、粗糙的红土赛场，那个曾经带来失利记忆的对手，如今都变成了一个具体的目标，一个需要他们共同去面对和跨越的台阶。
夜色渐深，他们共享着这一片宁静。前路的选择依然握在手中，但他们都知道，无论最终是否踏上那片特定的赛场，他们都已经朝着那个方向，更近了一步。而这一步，迈得沉稳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