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的呼吸急促起来,体内的毒素似乎又在翻涌,
但她强行压了下去,不愿在讲述这桩血海深仇时,露出半分软弱。
“宗门要为几位长老炼制一炉‘纯阳固本丹’,其中最重要的一味主药,便是那株千年份的‘紫蕴龙王参’。
此参由丹堂、戒律堂、功德堂三堂共管,而我,恰好是那段时间,戒律堂负责看守宝库的轮值弟子之一。”
“出事的那天晚上,吴执事以检查防务为名,将我支开。
等我回来时,宝库的禁制已经被人从内部破坏,那株紫蕴龙王参,不翼而飞。”
潘小贤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手段,拙劣,却有效。
因为吴执事是戒律堂执事,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将嫌疑引导到柳如烟身上。
“果然,第二天,我便被以‘监守自盗’的罪名控制了起来。
我百般辩解,却无人肯信。吴执事更是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我是被魔道妖人蛊惑,
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柳如烟说到这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就在我即将被正式收押的前夜,一名与我素有交情的戒律堂弟子,偷偷给我传来消息,
说吴执事已经买通了刑堂的人,要对我用重刑,逼我‘认罪’。
他劝我赶紧逃,还帮我打开了囚室的禁制。”
潘小贤心中一动:“那名弟子……”
“现在想来,他也是吴执事棋盘上的一颗子。”
柳如烟惨然一笑,“我当时六神无主,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出去,找到证据,洗刷自己的冤屈。我逃了。”
“我前脚刚逃出宗门,后脚,三名戒律堂的‘追捕’弟子就跟了上来。
他们都是吴执事的心腹,一路上对我假意追杀,实则是在逼我出手反抗。
我为了脱身,打伤了他们,这一下,更是坐实了我‘畏罪叛逃,打伤同门’的罪名。”
瀑布山洞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只有篝火在不知疲倦地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
潘小-贤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任务玉简上,会将柳如烟描述得如此罪大恶极,
条条罪状,环环相扣,根本不给人任何怀疑的余地。
因为这一切,本就是一场精心编排好的大戏。
柳如烟的每一步反抗,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最终都变成了钉死自己的棺材钉。
“这还不是最毒的。”柳如烟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如同破锣,
“吴执事算准了我不敢在太玄宗疆域内久留,必定会向西逃窜,逃向落云城这种三教九流汇聚的混乱之地。
而他,则早就将我的行踪,连同‘紫蕴龙王参’的消息,一起卖给了七煞门。”
“七煞门要的,是活口。他们要将我,连同那株真正的紫蕴龙王参一起,抓回去。
到时候,他们再与吴执事交易,吴执事便能人财两得。
而我柳如烟,‘勾结魔道’的罪名,便成了铁证。
到那时,就算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潘小-贤看着她,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那三个在谷口布阵的黑衣人,又是谁?”
柳如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脸上露出一丝讥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吴执事卖消息,恐怕不止卖给了一家。这世上想发横财的蠢货,太多了。”
潘小贤缓缓点头,不再说话。
他垂下眼帘,看着火堆中跳动的火苗,脑子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陈飞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调动任务堂,给自己安排下这样一个必死的强制任务?
因为这个任务的发布者,戒律堂的吴执事,
和陈飞那个在戒律堂担任长老的叔叔,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这根本不是陈飞一个人的报复。
这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在处理一件“家务事”,
在抹掉一个不听话的“材料”和一个可能存在的污点。
而自己,潘小贤,一个无根无萍,实力低微,刚刚被李云海“收编”的外门弟子,
在他们眼中,就是那块最顺手,也最不值得可惜的抹布。
用自己这条命,去换柳如烟的命,一石二鸟。
如果自己死了,任务失败,他们可以顺理成章地派出真正的核心人手,继续“追杀”柳如烟,将这出戏演完。
如果自己侥幸杀了柳如烟,那更好,一个天大的麻烦被一个微不足道的“工具”解决了,他们连手都不用弄脏。
好一个两头堵,好一个万无一失。
潘小贤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顺着脊椎,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他原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一条记仇的恶犬,却没想到,
自己一头撞上的,是一群盘踞在宗门阴影里的饿狼。
这场猎杀游戏,比他想象的,要危险一万倍。
洞外的水声轰鸣如旧,洞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柳如烟讲完了所有的一切,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她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她神魂深处的剧痛。
她看着篝火对面那个从始至终都异常平静的男人,那张隐藏在平凡面具下的脸,
此刻在她眼中,却成了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浮木。
沉默。
长久的沉默之后,柳如烟忽然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
她试了两次,都因为脱力而失败了。
但她没有放弃,用那柄青色的长剑撑着地面,身体颤抖着,
一点一点,艰难地,站直了身体。
然后,在潘小贤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她就这么直挺挺地,
朝着他的方向,双膝一软,缓缓地跪了下去。
石子硌在膝盖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这位曾经被誉为外门百年不遇的奇才,这位心高气傲,
宁死不屈的天之骄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放下了所有的尊严与骄傲。
“我知道你是太玄宗弟子,奉命来取我性命。”
她的声音,因为虚弱和屈辱,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的项上人头,对你来说,是五千贡献点,是一件上品法器,是十瓶聚灵丹。
是一桩泼天的大功劳。”
她抬起头,那双曾经清冷如月的凤目,此刻被泪水和绝望浸润,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潘小贤。
“现在,我把它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