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蚀骨的寒意先于五感侵占了苏淼的全部神经。
她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的病房白墙，而是冰冷潮湿的石壁，缝隙里生着厚厚青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味道。身下是硬得硌人的石板，铺着一层薄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这里是一处狭窄的山洞，唯一的出口被扭曲的、泛着幽蓝微光的藤蔓封死，那光芒流转，带着不祥的禁锢之力。
幽禁洞。
几乎是同时，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胀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叫苏淼，但又不再是那个苏淼。她穿进了一本曾经熬夜追更的修仙小说《九天玄女录》里，成了里面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炮灰女配。
书里的苏淼，是青云宗外门弟子，资质寻常，却偏偏心比天高，嫉妒着宗门里风光霁月、被誉为下一代希望的天之骄女——林清雪。林清雪容貌倾城，天赋卓绝，待人接物温婉和善，是宗门上下人人称赞的白月光。而原主，就是这轮明月旁边最不起眼、却最不甘心、拼命蹦跶试图引起注意的那颗晦暗星子，不断地作死、挑衅、使绊子，用自己的一切不堪去衬托林清雪的完美无瑕。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在宗门小比上，原主不顾差距，强行对林清雪动手，结果被对方“失手”打落擂台，重伤呕血。随后，又被林清雪那几个忠心耿耿的护花使者师兄联手指控她“用心歹毒，暗藏魔门手段”，原主的辩解在众人“铁证”和鄙夷的目光下苍白无力，最终被震怒的执法长老扔进了这专门惩戒罪徒的幽禁洞，等候发落。
而原着剧情里，三天后，她就会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之后更是在流亡途中被魔修掳去，抽骨炼魂，死得凄惨无比，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彻骨的冰寒从脚底一路窜上天灵盖。苏淼攥紧了身下冰冷的干草，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凭什么？
就因为她是个炮灰，就活该成为主角踏上巅峰的垫脚石，用她的愚蠢和悲惨来烘托林清雪的善良和无奈？
她不甘心！
脑海里浮现林清雪那张总是带着恰到好处担忧和柔弱的美丽脸庞，苏淼胃里一阵翻涌。伪善！彻头彻尾的伪善！每一次原主的“作死”，背后几乎都有这位白月光师妹若有似无的引导和推波助澜！偏偏所有人都瞎了眼，只看得见她的好。
就在这时，洞口幽蓝的藤蔓光芒微微波动，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来人一身素净的白衣，裙角绣着精致的雪莲纹样，面容清丽绝伦，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与歉意，正是林清雪。
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步履轻盈地走到苏淼面前，蹲下身，将食盒轻轻放下，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苏师姐，你……你还好吗？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一时失手，也不会让师姐受此苦楚，还被罚入这幽禁洞思过……”
她抬起眼，那双秋水眸子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欲落不落，显得无比真诚和愧疚。“师姐，你骂我吧，打我也行，只求你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这里面是一些疗伤的丹药和吃食，师姐你暂且用着，我……我一定会再去向长老们求情，求他们宽恕师姐。”
又是这样！
苏淼心底冷笑。记忆里，每一次原主被林清雪“无意”坑害后，对方都会带着这种施舍般的怜悯前来“慰问”，将原主衬托得更加不识好歹，暴躁易怒，而她林清雪，永远是那个顾全大局、善良大度的受害者。
看着林清雪伸过来，试图扶住她手臂的纤纤玉指，苏淼猛地一拂袖，避了开去。
动作牵扯到内腑的伤势，让她喉头一甜，但她强行将这口血咽了回去，抬起眼，目光冰冷锐利，像淬了寒冰的针，直直刺向林清雪。
林清雪被这从未在苏淼眼中见过的眼神看得一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林师妹，”苏淼开口，声音因为伤势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讥讽，“这里没有旁人，你这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做给谁看？”
林清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泪珠要掉不掉地悬在睫毛上：“师、师姐？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真心……”
“真心？”苏淼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你的真心，就是在我被你‘失手’重伤，又被你那几位好师兄落井下石之后，再来送这点微不足道的丹药，彰显你的善良与大度，顺便提醒我，我现在是个多么狼狈的阶下囚，对吗？”
她往前倾了倾身，逼近林清雪，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收起你这套。你的眼泪，对我没用。”
林清雪彻底僵住，脸上的柔弱和悲伤像是凝固的面具，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里，第一次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愕，以及……一丝被戳破伪装的慌乱与阴沉。
但这异样只存在了极短的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迅速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哽咽：“师姐定是伤重糊涂了，才说出这等诛心之言……清雪，清雪不怪你……”
说着，她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委屈，将食盒往地上一放，掩面转身，快步离开了幽禁洞，那背影怎么看怎么透着一种仓惶。
苏淼看着那消失的背影，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她很清楚，从她拂开林清雪手的那一刻起，从她说出那几句话开始，她就已经走上了与原主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再隐忍，不再被动承受。
伪善的白月光？
她撕定了！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是恢复实力，是……夺了她的机缘！
苏淼深吸一口气，忍着周身剧痛，挣扎着盘膝坐起，按照原主记忆中那粗浅得可怜的引气法诀，尝试感应周遭稀薄的灵气。
灵气入体，如同钝刀子割肉，冲刷着受损的经脉，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额角青筋暴起。
但她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比起抽骨炼魂，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她必须争分夺秒！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就在她被关幽禁洞的这段时间，林清雪会在后山“偶然”发现一株即将成熟的百年洗灵草，凭借此草洗涤灵根，资质更上一层楼，正式开启她一路顺风顺水的崛起之路。
洗灵草……
苏淼闭上眼，全力运转功法。
那本该是属于“剧情”的，但现在，她要了！
三天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当幽禁洞口的幽蓝藤蔓光芒黯淡、消失，石门轰然打开时，刺目的天光照射进来，让苏淼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洞口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执法弟子，其中一人冷硬地开口：“苏淼，三日幽禁之期已满，念在你初犯，长老法外开恩，暂不废你修为，命你即刻前往后山寒潭面壁思过一月，不得延误！”
寒潭面壁？
苏淼心中冷笑，那里灵气稀薄，阴寒刺骨，面壁一月，足以让本就重伤的她根基受损，修行路彻底断绝。好一个“法外开恩”！
但她没有争辩，只是低着头，哑声应道：“弟子领罚。”
她艰难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跟着执法弟子走出幽禁洞。在经过那两人身边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投来的、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她置若罔闻。
离开执法殿范围，确定无人跟踪后，苏淼强提着一口气，身形一折，毫不犹豫地朝着与寒潭截然相反的方向——宗门后山的深处，疾步而去。
根据模糊的记忆和原着剧情的提示，她在一片人迹罕至的陡峭崖壁下仔细搜寻。内腑的伤势因为强行赶路而阵阵抽痛，喉咙里血气翻涌，但她眼神锐利，不肯放过任何一寸角落。
终于，在一处被浓密藤蔓遮掩的石缝深处，她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却异常精纯的灵气波动。
她心脏猛地一跳，拨开藤蔓。
一株通体碧绿、叶片上凝结着露珠般灵液的三叶小草，正静静生长在石缝之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正是洗灵草！而且看其成色，距离完全成熟，只剩不到半个时辰！
苏淼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盘膝坐在洗灵草旁，一边警惕地留意四周动静，一边抓紧最后的时间调息，压制伤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那洗灵草叶片上的灵液即将达到最饱满的那一刻，苏淼眸光一凝，伸手便要去采摘——
“住手！”
一声娇叱自身后传来，带着急促和惊怒。
苏淼动作一顿，缓缓收回手，转过身。
只见林清雪俏脸含霜，正站在不远处，她身边还跟着一位面容俊朗、眼神倨傲的青衣男子，乃是内门弟子赵铭，也是林清雪众多追求者中颇为殷勤的一个。
林清雪快步上前，目光扫过苏淼身后的洗灵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和焦急，随即又换上了那副惯有的、受了委屈却强自忍耐的表情：“苏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执法长老不是命你去寒潭面壁吗？你怎能违抗法令私自逃到此地？”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指责：“这株灵草，是我昨日采药时偶然发现，因未成熟才未曾采摘，特意请了赵师兄今日一同前来守护。师姐，你……你莫非又想抢夺我的机缘？”
那赵铭立刻上前一步，将林清雪护在身后，看向苏淼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厌恶：“苏淼！你屡教不改，违抗法令在先，现在还想强抢林师妹的灵草？真是无可救药！立刻滚回寒潭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苏淼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直接将洗灵草打上了林清雪的标签，心中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抬起手，用袖口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因为强压伤势而渗出的一丝血迹，目光平静地迎上林清雪那双泫然欲泣的眸子。
“你的机缘？”苏淼轻笑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林师妹，你口口声声说这灵草是你昨日发现，那我问你，它生于何处？伴生何种植被？成熟时有何异象？灵气运转周期几何？”
林清雪被问得一怔，她哪里知道得这般详细？不过是凭借模糊的感应和“剧情”优势知晓此地有宝罢了。她支吾着，答不上来。
苏淼却不给她思考的时间，步步紧逼，语气愈发锐利：“你昨日发现，今日便如此‘巧合’地带着赵师兄前来？还是说，你早就知晓我会来此，特意带着人来，演一出我‘抢夺你机缘’的戏码？”
“你胡说！”林清雪脸色涨红，急声反驳，“苏师姐，你怎能如此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苏淼眼神骤然冰寒，猛地抬手指向那株洗灵草，“这洗灵草生长之地极为隐秘，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我身受重伤，违令潜入后山深处，拼着根基受损的风险找到此地，就为了抢你一株‘恰好’也看上的灵草？林清雪，你这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还是说，”她话音一顿，目光如刀，刮过林清雪瞬间苍白的脸，“你习惯了将所有你看上的东西，都默认成你的所有物？包括别人的性命，都活该为你铺路？”
“你放肆！”赵铭勃然大怒，周身灵力涌动，就要出手教训这个“口出狂言”的罪徒。
“赵师兄！”林清雪却猛地拉住了他。
她死死地盯着苏淼，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总是含情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震惊、慌乱，以及一丝被彻底撕破伪装后的羞恼和怨毒。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向愚蠢冲动、只会无能狂怒的苏淼，醒来之后竟像完全变了个人！言辞如此犀利，句句直戳要害！
她不能承认！绝对不能！
“师姐……你，你真是疯了……”林清雪摇着头，泪水终于滑落，这次却带上了几分真实的仓皇，“为了污蔑我，竟编造出如此荒谬的谎言……”
“谎言？”苏淼嗤笑，不再看她，转身毫不犹豫地伸手，精准地采摘下那株刚刚彻底成熟的洗灵草，浓郁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将灵草小心收入怀中，苏淼才重新看向脸色铁青的两人，特别是那位演技已然有些崩坏的白月光。
“林师妹，省省你的眼泪吧。”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这套把戏，我腻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那两人是何反应，拖着重伤的身体，径直朝着寒潭的方向走去。
身后，是林清雪压抑的、带着哭腔的辩解：“赵师兄，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解释……”以及赵铭心疼又愤怒的安抚声。
苏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解释？
这才只是开始。
寒潭刺骨的冷意漫过脚踝，苏淼却感觉怀中的洗灵草散发出熨帖的暖意。
她寻了块稍干燥的岩石坐下，目光穿透氤氲的寒气，望向潭水对面。
那里，不知何时立着一道颀长孤绝的身影，玄色袍角在湿冷的风中纹丝不动，周身散发的威压却让整个寒潭的空气都几乎凝固。
是原主那位常年闭关、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尊，青云宗地位尊崇的玉衡真人。
他此刻不应在此。
男人缓缓转过身，面容隐在雾气与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冰冷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落在苏淼身上。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只有一片沉凝的、足以将人灵魂冻结的死寂。
苏淼的心猛地一沉。
他来了多久？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对徒弟的温情，只有审视，如同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死物。
她攥紧了袖中的洗灵草，指尖冰凉。
玉衡真人终于开口，声音平缓，不带丝毫波澜，却字字如冰锥，砸在苏淼耳膜上：
“逆徒。”
“你可知错？”
玉衡真人的身影如同他来时一般突兀，话音落下后，便化作点点冰晶消散于寒潭弥漫的雾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那句“逆徒，你可知错？”却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苏淼的心头，与寒潭的阴冷一起，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
知错？她何错之有？
错在不该反抗注定悲惨的命运？错在不该撕破林清雪那伪善的假面？还是错在……不该抢夺这本就不公的“剧情”为她人铺设的机缘？
苏淼缓缓抬起头，望向玉衡真人消失的方向，眼底最后一丝因为成功夺取洗灵草而产生的微末欣喜，也彻底冷却下来，沉淀为更加坚毅的冰棱。
这位师尊，高深莫测，他的态度暧昧不明，那句问罪不像是立刻要执行惩罚，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说，是丢给她的一道选择题。
是继续“执迷不悟”，还是“迷途知返”？
苏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笑。答案，从她在这个世界清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她没有理会周遭几乎能将血液冻结的寒意，也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师尊那句话背后的深意。当务之急，是消化这份抢来的机缘，将洗灵草的药力彻底转化为自身的力量。只有实力，才是她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活下去、并撕碎所有不公的唯一依仗！
她重新盘膝坐下，不再有丝毫迟疑，将怀中那株散发着莹润光泽和诱人清香的洗灵草取出。